最后的小红莓
The Cranberries, 2017.5.
每晚，几乎同一时间，他们都盼望着桃乐丝的出现。
你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去年四五月份小红莓乐队又回忆起了那往日旧时光。
这个爱尔兰另类摇滚乐队的成员们再一次和他们长期合作的音乐制作人史蒂芬·斯特里特（Stephen Street）相聚在录音室。主音吉他手诺亚·霍根（Noal Hogen），贝斯手麦克·霍根（Mike Hogen）和鼓手费加尔·劳勒（Fergal Lawler）打算给主唱桃乐丝未完成的遗作重新编曲。
The Cranberries
桃乐丝很少在白天来录音室，由于担心唱得太过火或者过度用情，她通常都会在乐队成员完成了他们各自的工作后再过来。
劳勒说：“桃乐丝会来完成演唱的部分，并聊聊我们的工作进展，之后我们就会各自散开让她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傍晚的时候，你就只能伸长脖子等她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然后你就会意识到，啊，对哦，她再也不会来了。”
Dolores O'Riordan
在这三个月前，也就是2018年1月15日，桃乐丝被发现死在了英国酒店的浴缸里，年仅46岁。
后来，桃乐丝被判定为因酗酒过量在浴缸意外溺毙，而她体内的酒精含量超过了英国合法驾驶酒精浓度的四倍之多。英国的验尸官称之为“悲剧的意外”。
Dolores的葬礼
不过桃乐丝还留下了一些和乐队一起录制的试唱小样，这些歌将会被收录在新专辑《In the End》里。专辑预计在4月26日发行，这将是小红莓最后的专辑了。
霍根说：“这张专辑会给我们画上圆满的句号，大家都清楚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了。对我们来说，花了这么多时间在这东西上面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交代了。”
霍根说的“这东西”指的是这张特别的遗作的制作过程，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另一层意思：这个90年代最耀眼的另类摇滚巨星的生活——艰难却又不乏振奋人心的时刻。
The Cranberries
所有人都会记得那个穿着运动服出现在1990年爱尔兰利默里克当地乐队 the Cranberry Saw Us (小红莓乐队的前身) 面试现场的女孩。
劳勒说：“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她抱着键盘来到现场演唱了几首歌。我们其实听不见她在唱什么，因为她的声音是从吉他音箱还是什么传出来的。"
"我送她到巴士站，说：‘我们下周还能见到你吗？’我们给了她《Linger》的录音带，过了一周她带来了她写的歌词和旋律，还跟着我们的乐器伴奏唱了起来。我们顿时感觉她真是太棒了。”
Dolores没有加入前的乐队
多亏了早期像《Linger》和《Dreams》这些歌，使得小红莓得以赶上90年代的另类摇滚浪潮。他们的音乐既是猛烈的垃圾摇滚，同时又是明快而细腻的，而且桃乐丝听似单薄却如汽笛般明亮的嗓音狠狠抓住了粉丝的耳朵。
虽然在英国，人们对他们的音乐似乎不是很感冒，但是自从他们作为开场嘉宾跟着山羊皮乐队在美国巡演，小红莓的头两张专辑——1993年的《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 So Why Can’t We?》和次年的《No Need to Argue》的销量就突破了百万。
第二张专辑里的《Zombie》正是像桃乐丝所希望的那样将乐队引向了更硬派的风格。1994年，她和Duran Duran的前巡演经纪人丹·波顿结了婚，他们的三个孩子也在1997年降生。
1994, Dolores 和 Dan Burton 的婚礼。
桃乐丝称自己的人生是场灾难，对这一切，乐队成员那时还不知情。她后来坦诚她8岁时曾遭熟人性侵长达4年之久。
乐队的成功和随之而来的奢华生活（比如桃乐丝拥有私人衣橱助理等）并没有减轻自我厌恶的感觉，而且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就享誉世界的歌手，压力无疑也是巨大的。
由于筋疲力尽，桃乐丝还得了流感，他们取消了1996年在美国的巡演。
桃乐丝的妈妈艾琳说：“因为饮食失调，她消瘦了许多。她还很年轻。我还记得有一次把她带回她的小房间时的情景。一切来得太快太沉重了。”
2003年开始，小红莓的乐队活动中断了5年时间。桃乐丝开始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丈夫和孩子生活在多伦多西边的一个小镇里。
劳勒说：“名誉并没有什么用。她妈妈希望她能成为一名钢琴老师或者去教音乐。或许她已经走过这条路了，谁知道呢？或许这条路会更适合她呢。”
不过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破了。妈妈艾琳说：“她尝试过离开乐队去过自己平常普通的生活，但是她还是逃离不了音乐的巨大吸引力。”
桃乐丝做过几项副业后，包括出了两张个人专辑，乐队在2009年重组了。她在之后几年里公开谈论过她所面临的问题。
2014年发生了一件恶性的事件，桃乐丝因为被指控用靴子踩了空乘的脚而被逮捕。空乘曾劝激动的桃乐丝坐下来，当时她正试图从头顶的行李架拿东西。后来法庭驳回了对她的指控，她也自愿给慈善机构捐款以弥补过错。
桃乐丝公开表示自己有躁郁症，所以她有时憔悴得像个骷髅。她和波顿也在这不幸的一年离了婚。据劳勒所说：“在她变老之前，或者说直到她结婚前，她从未真正喝醉过。”
Dolores 的首张个人专辑
为了离她的孩子更近一些，无法留在加拿大的她选择在纽约继续自己的生活，并创建了一个新的电子合成摇滚乐团D.A.R.K。
乐队成员包括史密斯乐队（The Smiths）的贝斯手安迪 卢尔科，DJ兼监制奥利·科列茨基，也是她的新男友。但是她仍然很难得到平静。
劳勒说：“她非常想念她的孩子。离开她的孩子们实在是太难了，这使得桃乐丝感到身心疲惫。”
怀孕的 Dolores。
我们无法感知她所受的痛苦，也无法得知她真正的内心所想。那么，在身边人的眼里，桃乐丝究竟是因为绝望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真的只是个“意外“？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桃乐丝和乐队里一起合作写歌的吉他手诺亚·霍根在17年6月开始就空闲了下来。她的生活也因为两人的几次争吵而变得更加混乱，她甚至还在13年将诺亚告上了法庭，后又撤销了诉讼。
桃乐丝和吉他手诺亚·霍根
她曾告诉霍根她无法在平静安稳的日子里写歌，当她有想诉说的事情时她才能写出东西来。
霍根说：“她说我们要着手开始写歌了，因为我现在有太多想表达的东西了。她发现在她生活一团糟的时候才更容易进行歌词创作。”
断断续续经过六个月时间，两人时常通过电子邮件来写新歌。霍根发给她一段旋律，她会大致加入人声并发送回去。她告诉霍根她在美国也写了歌，但只是录了个不完整的小样，她希望这首歌能作为小红莓的歌曲发行。
随着17年圣诞的临近，乐队规划了他们未来的发展方向。据诺亚所说，他们本来计划在18年初就开始为春天在中国的巡演排练，在那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录制2012年的《Roses》后首张小红莓完全原创的专辑。
霍根说：“那是我们原本的计划，甚至在那周的后几次谈话里也在跟她谈论此事。我当时觉得，我们在接下来几周就会按着这个计划进行。一些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首先，桃乐丝要去一趟伦敦筹备D.A.R.K的新专辑，然后她被洛杉矶的硬摇滚乐队Bad Wolves邀请去唱《Zombie》。
在从纽约去伦敦的路上，她在利默里克停留了一会儿，艾琳注意到他的女儿正饱受煎熬。她说：“她看起来很沮丧。她没有做真正的自己。她看起来并不开心，但是她会因为完成了自己的专辑而变得积极起来。”
1月12日，周五，在她计划飞往伦敦的两天前，桃乐丝和诺亚谈了谈，他仍觉得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诺亚说她充满了干劲，14日的周日早上桃乐丝仍从机场给他发邮件确认他先前是否收到了她写的新歌。她写道：“听下这个，我明天再联系你。”过了一天， 她就住进了伦敦的柏丽希尔顿酒店。
那一天，她和家人，朋友，工作伙伴的交流让人感到五味杂陈。
她发邮件给鼓手费加尔·劳勒，问他乐队是否应该考虑在新专加入一首叫《So Good》的歌。劳勒提醒她这首歌已经被拿掉了，它会被放到《Roses》上。
他回忆道：“她说：‘好吧， 真可惜，这是首好歌呢。’她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录好了这首歌。”
过了午夜，她又给安排了这次跟Bad Wolves合作的唱片公司高层丹·韦特留了语音信箱。她欣喜地提到了她的孩子们，还唱了一小段Verve的《Bitter Sweet Symphony》。她当时心情很不错，还懂得开玩笑。
艾琳说她女儿先前进行过康复治疗，而且三年没有喝过酒了。之后她还很骄傲地对妈妈说：“我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倒掉了。”
但是周日那天在她的酒店的房间里，有一个触手可及的迷你吧台，桃乐丝显然又败给了酒的诱惑。
两点左右，她给妈妈打了电话。艾琳说：“她起床了，还说起她等会要做的事情。她听起来充满了能量。”
虽说如此，艾琳还是从她女儿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不对劲。她说：“我知道她在喝酒。她告诉我那只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放松和愉快而已。我不记得我对她说了什么。我试着去说服她，我以为她会……”
桃乐丝和妈妈艾琳
可惜事与愿违，7小时后，桃乐丝穿着睡衣的冰冷尸体在酒店浴室里被发现，她的头和鼻子都浸在了水里。在她身边放着五只小的空酒瓶还有一瓶早已喝光的香槟。
8天后，她被葬在利默里克，有上千粉丝来参加了她的遗体告别仪式，而她的音乐贯穿了整个仪式。当最后播放小红莓的《When You’re Gone》时，整个教堂都响起了掌声。
桃乐丝葬礼：前来送别的粉丝
那天早上，当她的死讯传到乐队成员的耳朵里时，大家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诺亚说：“这太奇怪了。这个桃乐丝和之前的桃乐丝，完全就是两个人。就像迷雾笼罩后又褪去，她正渐渐走出人生的黑暗日子。她已经开始变得更好，但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劳勒也同意这个看法：“她看上去精神状态挺好的。虽说情绪会反反复复，有时会痛苦，但过几天又会变得生龙活虎。可我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正在努力对抗她的负面情绪，也在慢慢改善。但是这……”
“我觉得只是个意外，你懂吗？真可惜，才46岁。天啊。”
桃乐丝走了，那些未完成的作品是她最后的心血。为了不辜负桃乐丝的期望，乐队成员打算作为小红莓最后一次重聚，为最后一张专辑演奏录音。
桃乐丝去世后的几周时间里，吉他手诺亚·霍根代替他弟弟兼贝斯手麦克·霍根和鼓手费加尔·劳勒继续完成他们还未完成的歌曲。
这些歌都诞生于这个特殊的时期，对他们来说是一张意义重大的专辑。即使歌曲都还不完整，它们仍然勾起了劳勒对乐队最初两张专辑的回忆，他打算要完成制作这些歌曲，不过这也引来了业内对最后成品的担忧。
劳勒坦诚：“一些唱片公司担心歌曲质量参差不齐，但我们反复强调我们绝不会辜负桃乐丝的期望随便发表一些作品出去。我们要么做最顶尖的专辑，要么做成单曲唱片，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歌的话。”
为了尽快做好，去年春天乐队找来了前制作人斯特里特，并在他最喜爱的伦敦录音室里商讨计划。
斯特里特说：“这是自桃乐丝走后的第一次相聚，大家都觉得有些伤感，我们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好了，我们能做到的’。你只需要把歌曲拼凑完整，这一定会是一张很棒的专辑，因为你肯定不想搞砸过去遗留下的东西。”
然而，专辑的制作过程还是会令人生畏。这不仅是把乐器从录音带里去掉这么简单，无论是诺亚·霍根的吉他和鼓机还是桃乐丝在纽约完成的伴奏。
随着桃乐丝的声音流入耳中，他们聚在录音室里，这还是一年多以来乐队首次用小红莓的独有风格一起演奏，而这些歌之前只有诺亚听过。
麦克·霍根说：“只能通过耳机听桃乐丝的声音真让人不习惯。有时候在歌曲间断的时候你可以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你便会期待她走进来。”
桃乐丝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桃乐丝的人声部分，因为不完整所以需要一定程度的编辑。
麦克说：“桃乐丝唱了第一段副歌和八小节的间奏，我们截取下来做了些修改。”为了能加强小样里桃乐丝的人声，甚至还要填补一些缺漏的地方，乐队便求助于小红莓巡演时的和声乔安娜·克兰尼奇。
诺亚说：“在几段副歌里，你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桃乐丝会怎么演唱。我们让乔安娜加入是因为她跟着我们巡演了很长时间，她大概是最了解桃乐丝会怎么演绎歌曲的人了，所以跟她解释起来也很容易：‘看，你只需要在这里唱下‘啊’、‘噢’，然后在那模仿下她的声音。’”
桃乐丝
乐队在一个月内就完成了所有的伴奏。劳勒说：“真是难以置信，不知不觉我们就已经制作完了6首歌，最后10首歌都相继完成了。时间飞快地流逝。”
“我不知道，或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分散注意力的好办法吧。我们还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我们着手进行这个项目怎么也好过愣愣地等待一年就这样过去。若没有做这件事，我们就不会感到焕然一新，它让我们重新振作了起来。”
由于没有歌词本，歌名也只是用编号代替，斯特里特只能把他听到的歌词抄下来。他被歌词所震惊。
很明显《A Place I Know》是写给她的孩子的：
“很抱歉我离开了你们/ 我爱你们”
而《All Over Now》描述了一个女人和她另一半的争吵：
“她告诉男人她摔到了地上/ 她很害怕真相会被发现”
可怕的是，歌词还提到了“伦敦的酒店”。
其他歌曲则暗示了她想要从痛苦中逃离出来，她在《Catch Me When It’s Over》里唱到：
“步履蹒跚地穿过黑暗/逃避自己/只有说出来才能减轻痛苦”。
桃乐丝
就像劳勒所说的：“有些人……我只是想说她能看见未来，那些痛苦，悲惨，甚至更多，所以现在她离开了。”
就工作效率来说，现实总会在晚些时候袭来。像诺亚辛苦干完一天工作回到酒店后，他说：“当你坐下来听自己一天都干了什么的时候，你其实并没有像在录音室里那么专注。你会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然后第二天起来后就要让自己精神起来，并再次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直以来，斯特里特都清楚知道至少会有一首歌是需要留到最后再处理的。《In the End》就是其中一首需要做些改动的的歌曲，它的歌词虽然简单却触动人心：
“这不奇怪吗?/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最后发现其实也并没那么想要，不是吗？”
据斯特里特回忆：“在我们完成专辑的大部分工作前我都不怎么想去碰这首歌。我希望乐队能够真的用心去感知这首歌，就好像它是一个结束语。”
看到歌词后，乐队同意了把这首歌放到最后录音。诺亚说：“这首歌太伤感了。在开始的时候你什么都想要，但当你得到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在我们职业生涯的某些时刻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
在录音的最后一天，劳勒记得当时乐队在听另一首让人动容的歌曲《Lost》，接着大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他说：“我们在最后一天重听这首歌时，我无法把控自己。我感到怅然若失。”
在情绪释放的时刻，那三位从青年时期就一起玩音乐的音乐人也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演奏了。
诺亚说：“尽管没人说话，但是我知道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情，因为没人想让本已悲伤至极的氛围更加浓郁，所以开口变得异常艰难：‘嘿伙计们，顺带说下，你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作为小红莓一起演奏了吧？’”
他们在其中两位成员要飞回爱尔兰前出去吃了点东西聊了聊天。
《In the End》没有辜负乐队的期望，它是一张令人满意的专辑，而并非只是将不完整的歌曲简单拼凑起来而已。专辑里既有重现了《Zombie》范儿的金属风歌曲，也有像《Linger》般明快，充满电影氛围的歌曲。
这将是人们最后一次听到小红莓的演奏了。现在还没有让剩下的成员跟其他歌手合作巡演或者进行致敬演出的打算。大家想到了“全息影像”，但还是被否决了。
诺亚说：“你知道吗？去年人们跟我说了很多愚蠢的话。有提议说再找一个歌手好了。我觉得讲这话的人并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可能他们觉得这是友好的表现啥的。我们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话很好玩。我觉得乐队做到了很多事情，我们就以这张专辑作为一个完美谢幕吧。
直到几周前，艾琳都还没有去听《In the End》。她已经收到歌曲几周了，可对她来说实在太艰难了。
她说：“专辑终于完成了，我很开心。我以为我会听的，但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沮丧难过并没有用。我想她现在在天堂里，她也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