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段奕宏：无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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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夸是好事啊，谁不想被夸呢？”
前不久，段奕宏应邀为某品牌拍摄了一组雅痞风格十足的人物大片。镜头前，他淡定自若地吐出台词，一如每一部影视作品里都能够恰如其分地让角色上身。在被编辑要求在镜头前展现类似“绅士品格”的拍摄时，他表现得游刃有余。事后，品牌工作人员曾忍不住兴奋地和我评价他：“他是一位特别有男人味的演员。”
听完了我转述的这句评价，于是就有了段奕宏开头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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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乎段奕宏的从艺之路，若是用文字撰写成人物传记，会是厚厚的一沓纸。青少年时期的倔强和一根筋，一口气从伊犁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熬到北京，还有千辛万苦不服输地连考了三次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后的坚韧与坚持，再到拿了中戏历史上的第一个专业课100分……这些故事早已在无数个不同的文本中被反反复复提及，而透过这些文字，能看到的最关键的一点是——演员的职业生涯中凝聚着他许许多多的心力和毅力。
2015年，段奕宏主演的《烈日灼心》上映，为了演好警察，他在派出所体验了15天。豆瓣上有一位名叫“崔汀”的网友是这样评价他的演技，“还不能说段奕宏这次就是从影以来的最好表演，毕竟他过去演戏也是很卖力、很用心的。只是《烈日灼心》中的他更容易让人记住……这个角色同时兼备了坚强和软弱两种性格特点，复杂且真实感强烈，这样的角色可以成为他演艺生涯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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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网友所说的“卖力”，其中有一场是段奕宏扮演的伊谷春在车里怀疑辛小丰的戏，当年第二天六点半就要出发，但在前一晚他仍和导演曹保平以及饰演辛小丰的邓超一直在房间里聊到凌晨三点，最后为了呈现车里的空间，他们还搬了沙发坐在那里比画，“就好像已经魔怔了，特别像三个变态。”他曾在采访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而他的敬业与对演戏的努力，也都被人记在了心里。后来，曹保平在接受采访时对段奕宏的敬业和演技不吝赞美之词，称他“会成为中国伟大的演员”。上映同一年，这部在豆瓣上高达8.2分的电影帮他斩获第18届上海电影节影帝，也就有了他在颁奖典礼上那一句饱含感情的名言：“我愿为戏为奴。”
对这样一位对作品、演技极其负责的演员而言，请他回答自认为目前为止相对而言完成度较高的角色是什么，似乎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甚至也是有点儿强人所难。他在思考片刻后，提到了《大秦赋》。
“吕不韦，是大家很熟知的一个人物，所以从难度上面来说（并不容易），还有我自己对人物的一种解读，以及在古装戏、表演的追求和塑造表达。通篇下来，再加上后期观众的反馈，我觉得在人物的创作上可能还算是可圈可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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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的《大秦赋》是自己时隔五年后接的一部电视剧。其中，他扮演了枭雄吕不韦。历史上的吕不韦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抱负的权谋家，长袖善舞，也知进退，从一名成功的商人逐渐“野心不足蛇吞象”地走上权倾朝野的仕途，而最终也逃不离凄惨离世的下场。
谈起接下《大秦赋》的原因，段奕宏提出是自己能从剧本中感受到切实的时代感，“我觉得那时候的人身上都有这种士气，不同的政治抱负，以及为了理想，愿意抛弃个人恩怨，付出毕生力量去实现目标。这些让我挺感动的，也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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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宏版的吕不韦在热播时曾因一个偷笑的表情上过热搜。当剧情正推进到秦王暴毙，吕不韦扶持的子楚即将继承王位，听闻此消息时，狼子野心的吕不韦再也按耐不住内心喜悦，悄然躲进房间时，脸上还未褪去为了掩饰本心故作悲伤的神情，又因无法压抑的狂喜席卷而来，其中仿佛夹杂着蛰伏许久已来的感慨，五味杂陈，他的五官因这些矛盾且悲喜交接的情绪变得扭曲，而在这看似滑稽的表情后却是他懂得的——是人在大喜大悲下最为直接的真情流露。
提到了“真”，段奕宏也确实是个“较真”的人。1999年的电视剧《刑警本色》里，27岁的段奕宏扮演的罗阳，从开始寡言少语的青涩到后来渐渐充满邪气，走上作为杀手的不归路，最后伏法。他演技的“真”，让这一原本十恶不赦的反派角色令观众对其的人生遭遇唏嘘不已——即便是反派，罗阳也绝非脸谱式的大奸大恶，有着人性无法迈过的灰色地带，因此才会令人痛心，是悲情与人性邪恶交织的集中面。有位网友就这部剧曾评价过当时他的演技，“段奕宏在这部剧里不该叫出演，应该叫闪耀。”另一部就是令他二得影帝的电影《暴雪将至》中的余国伟。在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下，他详尽地刻画了一个被时代浪潮所裹挟的小人物的无奈与悲剧，从起初的保卫科科长身份到下岗工人的身份转变，他将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和后来对晦涩人生的绝望间的情绪落差以及言行举止的变化诠释得真实无比——人的心是在苦难的折磨下才是渐渐生出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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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直存在于段奕宏以及他角色的身上的。“我们学的都是追求真实。这个‘真实’，一是生活中的真实，二是艺术创作上的真实，哪个塑造出来的人物作品更为有效果，不一样的影片作品，需求的真实度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所谓生活中的真实，可能是出现在纪录片里的。那么故事片、动作片、喜剧片的真实，就有着在成长于不同的土壤里的一种表达需要，需要去追求一种所谓的（艺术）真实。”
关于吕不韦的“真”，段奕宏对此进行了剖析：一是关于故事文本本身的创作，“表演的剧情是编剧在创作的，首先是我选的这个剧本，它有着一个正确的历史观，对历史研究的真实性、尊重性与敬畏性。因为这都是需要专家去论证的，历史人物不是胡编乱造的，重要的是历史节点、历史事实。”二，他提到了责任感，“因为有更小的朋友要看这些戏，也有历史学家要看。那么这个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创作者要肩负起文化责任的，提到的真实自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你是觉得需要通过表演如实地表达角色的真实，或者是贴合历史的真实。”我进行了归纳。
“哎，话都让你给说了。”他接着又答，“我只是一个表演创作者，任何一个创作者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经历、针对不同的文本，都会有自己的不同的观念的追求，也会发生一些变化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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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演员，为了演得“真”，需要吃苦。段奕宏当然吃了不少苦，以前为了拍水下营救的戏，他毫无怨言地沉到2.6米深的水下；为了演好《暴雪将至》，跑去工厂和工人一起工作，又被大雨浇了数十天……好在这些苦最后都化为了滋养角色的养料，浇铸成了人物的“真”。
不过，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天人交战的时候，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段奕宏也是有过因太苦生出怯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在拍摄《引爆者》扮演矿工赵旭东时，段奕宏需要下到煤矿第一线。
“我坐着升降机下去好几百米，然后再坐猴车，接着要再继续向下，”他回忆起当时的经历，“我那时候确实有那种感觉，就是‘我这么做干嘛呢’，因为心里极度的恐惧，而一旦你把恐惧放大了，它会变得成倍的恐惧。那种信号难以想象得强烈。”
“我以前可能说过‘吃苦正常’，但我说真的，不想吃苦。可是为了创作，就必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和暗示，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是实话。你想达到一个理想人物状态，要去触摸人物的生存境遇和生活场景，就必须这样去靠近它，不去靠近它，怎么了解和选择呢？所以心理暗示是正常的，创作就是正常的，但是吃苦，你说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我觉得各行各业都有不同的苦，那么决定性要素就在于人心和人性的力量，或者是人的自我潜力的力量，它们都是出现在这一刻的自我暗示和建设当中，这时就能呈现出你的力道的足与不足，所以我才能说正常的创作当中吃苦是正常的。可是，作为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是要把它说成正常然后去谋求别人的同情吗？不是的。还是我们要求别人来了解演员受了多大苦吗？也不是。我们只求我们的经历、创作，甚至吃的苦，最后能够塑造出观众接受认可的人物形象，认可的作品，这就是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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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交媒体盛行的时代，观众选择去观看一部电影的动机和表达对一部电影的喜好有时会表现得很直接，可能有时会因为对一位演员的好感而去电影院买单，也不乏有一部分评论会认为演员的水平好坏将会左右一部电影的评价。对此，段奕宏有自己的看法：
“一部作品、一部电影是关于导演的艺术和想法的表法，呈现靠的是编剧。那么，完成靠谁？靠演员。演员熟读剧本，导演指引方向，演员提供无限可能的表演表达，导演来选择。如果说有观众认为是因为演员演得不好影响了这部电影。那么观众评价的标准是什么，首先他要熟读了剧本，知道电影要表达什么，才能说演员没有演好耽误了导演的表达，或者是错误地表达了编剧想要说的，这个是要具体分析的。”
他接着说：“它不是工厂的运转流水线，零件到了某个环节上负责人是谁就该谁全权处理的泾渭分明，譬如某一枚螺丝没有拧紧就是负责人的问题。你看，因为他的过失，究竟是会不会影响其他环节，还是者说因为这部分原因生产线报废了，别人就需要跟着他连坐，这些都是可以清晰地划分出谁的责任。一部电影确实会因为演员的表现不尚可而呈现出不尚可的口碑，但一个演员演得不好不足以败坏了整个作品，我觉得那不是演员的问题，一定是有导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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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中，段奕宏始终都表现出了一种非常坦然的态度，他将采访视为“交换观点”，所以在回答问题时，绝非只守不攻，而是攻守兼备，乐于探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阶段与经历的我对作品以及别人通过作品对我的认知，有一些变化或是升级，然后有来有回，这才叫真正的交流。”
演员的成就感与价值感有时候取决于作品的优劣和口碑。那么，作为人而言呢？
他觉得，人生在世，所谓的价值跟意义，其本质是在不同阶段中都有着不尽相同的定义，而最终的完美答案可能是需要穷尽一生寻找的。“我们本身寻找的过程就是一种很高的价值了，因为你要一生都在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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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现阶段是在追求什么样的目标？”我问
“我在努力靠近和接近无为而为之，”他答，接着又反问，“你能理解这个词吗？”
我试着给出了理解，“顺其自然，非刻意为之？”
“无所为而为之，就是不要机关算尽，斤斤计较它的后果，一切听从心灵——这是我想接近的一种心境，它也是我未来做事的驱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