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我斗|《重生皇后想单身》
《重生皇后想单身》
周末小蘑姑发现了一本好书《重生皇后想单身》:男女主上一世不懂得如何相处,各有各的心思,生在帝王家必然有了采集和嫌隙。
重生归来,心智成熟,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情窦初开,文风搞笑,配角也十分的出彩。男女主智商在线,故事层层递进,甜而不腻,轻松搞笑,我坐等拍成电视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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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称“唯一一对实行了一夫一妻制”的帝后,孝宗皇帝祝又樘和张皇后齐齐重生了。
前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最后还好死不死地英年早逝了的劳碌皇帝这一世决心要抛弃良知,立誓做一位轻松自在的昏君。
至于前世陪他演了一辈子恩爱戏的皇后么——她似乎总在忙着摆脱一顶接着一顶“被强行加冕”在头上的绿帽,身兼“行走的人间锦鲤少女”,压根儿没功夫理他……
《重生皇后想单身》
01有点暴躁的太后娘娘
慈寿太后这辈子熬死了不少人。
“哀家这一生总在送别人走,此番竟轮到你送哀家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又说胡话,待你身子好些了,我想法子瞒过他们,将你夹带出宫,咱们放风筝去——”年过七十的朱老夫人对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后如是说道。
这话说得荒唐,引得慈寿太后无力地笑了一声。
然而,她还想动手剪一幅锦鲤戏水图黏在风筝上……郊外的天湛蓝,像猫儿的眼,杏花开时,衣裙上仿佛都染上了香气。
她还记得呢,那时正值懵懂,最常有的烦忧不过是父亲同母亲又拌了几句嘴、今年种下的茉莉又没能捱到花季便枯死了,亦或是隔壁府里的秦姑娘样样出挑,别人总爱拿自己处处同她作比较,偏生她根本比不过,真是气死个人……
彼时哪里能知道,那些时时放在心上的忧虑同日后这漫长岁月所经历的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真正能将人生生气死的全都在后头呢。
朱老夫人忽然说道:“昨个儿我梦到咱们还在小时雍坊里……醒时我便想,倘若真能回到那时该多好?”
“这日子极不容易快熬到头了,难不成你还想再走一遭?”她可不想。
“兴许就不一样了呢……”
“枝头嫩青一样的小姑娘,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手段啊。”慈寿太后虚弱地玩笑道。
“这倒是,保不齐还得眼瞎一回。”看着太后愈发灰白的脸色,朱老夫人眼底不敢表露的忧色渐渐遮盖不住。
“哀家走了之后,你可打算回苏州府去?”
“你这‘回字’用的古怪,我历来是不曾去过的,日后更不必谈。”朱老夫人斩钉截铁的语气中仍有恨意。
“那你是打算长住定国公府养老……”
“偌大一个公府,难道还容不下我不成?”
“哀家是怕你委屈啊……你这性子……”
朱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道:“你若真怕那些人给我摆脸子,那就再撑一撑,等一等我,咱们一同走!”
“你这身子骨儿壮得跟牛一般,哀家哪里等得起。”
这本是有意逗趣的话,可朱老夫人攒足了劲儿,竟也扯不动半边嘴角。
嫌弃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颊,人老至此,连笑都成了难事。
“皇帝还没过来吗?”慈寿太后气若游丝地发问,眼神黯淡,仿佛辰光一点点被耗尽。
“回太后……还、还没……”宫女低着头小声答道。
慈寿太后:“再差人去请。”
“是……”
“你还是要给你弟弟求情?”朱老夫人问。
慈寿太后摇了头。
求情有用吗?
“要不然……我去找陈寅?他兴许能说得上话!我不信皇上真敢这么不管不顾……”
“罢了,别再牵连他人了。”慈寿太后似看破、更似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姐弟三人,延龄走在前头了,哀家眼见要紧跟而去,鹤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也一把年纪了,独自苟活着也怪可怜的……杀便杀了,死便死了吧。”
“你说这话……”问过鹤龄没有啊?
朱老夫人想要反驳,但却未言。
她也明白,这听似替他人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话,实则是实在没了法子。
“那你坚持要见皇帝——岂不平白给自个儿添堵?”
“哀家有极要紧的话要对他讲。”
直到正午时分,先前一直声称“早朝事忙”的皇帝适才出现在慈宁宫内。
“伯母若是为了张鹤龄一案欲求朕网开一面的话,还是稍省些气力吧。按理来说伯母弥留之际,朕本该全了您的心愿,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伯母勿要再令朕从中作难了。”
祝熜坐得远远的,一面接过宫女奉来的香茶,一面说道。
慈寿太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皇帝,你过来。”
祝熜抬了抬眼,缓缓放下茶盏,信步走到了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慈寿太后。
慈寿太后:“跪下——”
祝熜无声冷笑。
他一年半载不来慈宁宫请一次安,即便是慈寿太后寿辰,他可也从未跪过她。
仔细想想,似乎只在刚入宫的那一年跪过那么几回而已。
“太后有要事需交待皇上。皇上这么站着,怕是难以听清。”朱老夫人在一旁冷声说道。
“伯母西去之际,朕理应跪送。毕竟朕这身龙袍,还是伯母亲手赐予的,这份恩情,朕可记着呢。当跪,自然当跪!”祝熜表情玩味地说着,而后慢条斯理地跪了下来。
“不知伯母有何临终谏言要交待于朕?”他作势将耳朵又靠得近了些,毫无敬意的脸上仍是饶有兴致的神色。
朱老夫人在一旁看得气血上涌。
大靖的皇帝,她见过四位了,唯有这一个满身暴戾之气,阴恻恻地让人心底生寒又发恨。
端看他印堂发黑,眼神浑浊一片,兴许不日她便要见到第五位皇帝了也未可知?
就他成日还修仙炼丹呢,这种人下地狱还差不多!
慈寿太后:“婉兮,你先退下。”
朱老夫人唯恐再多看祝熜一眼便要忍不住做出悖逆不敬的言行来,当下求之不得地赶着下去洗眼睛。
刚转过身去,便听得一声瓷器坠地破裂的巨响,并着一阵恼羞成怒的惨叫!
还有慈寿太后仿佛用尽了毕生所有鄙夷的遗言——
“滚你娘的……王八羔子!白眼儿狼,哀家今日便告诉你……你娘她不是病死的,是哀家先气得她中了风,又亲手拿被子给活活捂死的!她算计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没赢得了哀家,死得窝囊极了!哀家是杀不了你,好歹也拿她解了解气……”
“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还得乖乖地跪在这儿给哀家送终吗!哀家赏你做了皇帝,就是拿来送终的……狗东西!”
这、这就是她要交待给皇帝的、‘极要紧’的话吗?
朱老夫人惊恐地回过头去。
只见祝熜已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挡在眼前,一面失声喊道:“来人!快来人!请太医!”
这声音……听着就很疼!
那坠地破碎的‘瓷器’可不是简单的瓷器,而是刚下了炉的药罐,里面装着的可是满满一罐滚烫的药汁啊——
太后特地交待的,不必等三碗水煎作一碗,只待滚开了便呈上来。
期间久等皇帝不来,还着宫女特地回炉热了整整四遍,力保给皇帝送去最为温热的问候。
此番用心,也是可叹。
嘉义二十年八月,慈寿太后崩于慈宁宫。经议,谥号定为孝康靖肃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
前有葬仪诸礼皆被减杀过半,比之寻常太妃无异;后有头七未至,其弟张鹤龄便被斩首于菜市口示众。
如此枉顾情理之举,朝中却少有人言——只因皇帝因慈寿太后崩逝而痛哭彻夜,以致右眼已不能视;伤心恍惚之下不慎打翻炭盆,又遭炭火迸烫了圣颜,大半张脸都难以恢复原本的面貌了。
如此之惨,不免令人动容。
只是,有两处“无解之事”荡漾于朝野内外。
其一,张鹤龄被斩首之后,本该抛于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的尸首半路忽然被人劫走,次日张家祖坟中便多了一座新坟,不知是何人所为;
皇帝震怒,可埋也埋了,到底也没有再刨出来的道理。
其二,八月当季,众人不过刚添了里衣,怎么皇上的寝宫里就开始烧上炭盆了?
无解,委实无解。
02 拖死狗般的英雄救美
张眉寿是被人生生给晃醒的。
谁敢这么晃她?
她不耐且茫然地张开眼睛。
面前床边站着的是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他半束着发,发顶簪一根白玉钗,一袭白色的小袍子,干净好看的眉眼间带着焦急的神色。
“我还当你昏过去了——”他又喊又晃,许久才得见她睁开。
此时见她只顾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忙又道:“着火了,快起来!”
张眉寿心底一跳。
这个小男孩是哪个宫里的?
慈宁宫又怎么会起火?
难不成她竟没死,祝熜那孙子气急败坏要放火烧死她?
这也蠢的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这些来不及细想,她抬眼间却已看清四周环境陈设——这里根本不是慈宁宫!
房内布置极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张大大的“禅”字,字下是一张矮桌并着两只蒲垫。
张眉寿陷在惊惑中无法回神,小男孩又连声催促道:“我知道你吓傻了,但此时逃命要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这是哪儿……”张眉寿一出声却被惊住了。
这软糯稚嫩的童音,是她发出来的吗?
男孩见她又傻住了,暗叹一声“小孩子真是麻烦”,干脆伸出手去将她拉坐了起来。
“快走!出去再说——”
眼见火舌蔓延,窗棂并着床头的屏风熊熊燃烧着,灼人的热气烤得人脸发烫,床上的帐子被火舌鼓动起来,边缘被燎着一角,“噌”地一声就着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七岁那年她随同母亲前来开元寺上香礼佛,她半路便睡着了,母亲去了前殿上香,便命人将她抱来禅房小睡……谁知睡着睡着,禅房后忽然着了火,刚好殃及到了她这一间。
她睡得熟,丫鬟不知去了哪里,她最后是被头顶的床帐子烧成的火油滴在脖颈和耳后的地方、活生生给烫醒的!
若非她幼时睡觉喜欢抱着枕头在怀中,将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烫花的只怕就是这张脸了。
即便如此,自幼爱美心切的女孩子,一直无法释怀耳后和脖颈处的几块疤痕,时时想着要如何掩盖。
幼年时面对大火的恐惧霎时间重回脑海,张眉寿下意识地要下床逃跑,猛地一掀被子,双手撑着床板转了身,光洁白嫩的小脚落到地上,刚要直起身来,双腿却蓦地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
缠绵病榻太久,她根本不知要如何走路了……
小男孩忙去扶她,“别怕,我带你走!”
张眉寿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然而身子还没站直,她又再次跌坐了下去。
男孩似乎很吃惊她竟被“吓得”连路也不会走了,当即皱着眉想要抱她出去,触碰到她的腰身之时显然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付诸了行动。
然而,他很快发现,他即使比同龄人力气大,有些习武的底子在,但他到底也只有九岁而已,根本抱不动面前这个软乎乎的小丫头。
“你爬到我背上来,我试着背你出去!”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张眉寿试着照做,可奈何她下半身根本使不上分毫力气,只有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余下身体所有的重量都不受控制,活像是要将他勒死一般,更别提他还能有力气站得起来了。
男孩试着托了托,根本行不通,不由满眼挫败地看着她。
床帐已经全部烧了起来,屏风倒塌,火势四窜,不断发出“轰轰”的声响,浓烟热浪里,呛得人眼泪直流。
他当机立断地抓起她的双手,咬牙拖着她便往外走!
张眉寿看着他这拖死狗一般的姿态,忍着双臂的疼痛,羞愤地闭上了眼睛。
天知道,她如何会做这等荒唐滑稽的梦啊!
男孩一步一步地拖着她,费力却坚韧。
“三姑娘!”吓傻了的丫鬟阿豆冲了进来,见到这情势又错愕又庆幸,连忙上前将张眉寿抱了起来,护在怀中躲着火舌飞快地逃了出去。
男孩子也跑了出来,见很快就有一群妇人婆子汲汲皇皇地进了禅院,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避人耳目地从后门离去了。
出了禅院,见有护卫已经寻到了这里,他佯装摔倒在地,静静地等着他们找过来。
……
小时雍坊里的张家乱作了一团。
张家二老爷张峦从国子监赶回来,来到女儿的愉院,抓住郎中就是一通问询。
听闻女儿没烧着也没烫着,张峦刚松了口气,然而却听妻子宋氏急着道:“……可就是走不得路了!”
先前以为只是腿麻了,可一路从开元寺回来,再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了,还是不成,就连扶着也不行,那两条腿活像是没有骨头似得,站也站不了!
不止如此,人也忽然成了楞头鹅一个,问什么都不答,一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瞅着她。
现在倒不瞅她了,改瞅她爹了!
“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张峦皱眉问。
大夫直摇头。
他行医多年,倒没见过没伤着没碰着,两条腿完好无损,突然走不成路的。
“兴许是受了惊吓,先养几日看看。”他只有开了安神的方子。
宋氏让身边的婆子送郎中出去。
郎中假意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接过那块碎银,点头保证道:“老夫行医多年,绝非那等嘴碎之人……”
愉院里探望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张眉寿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她这场梦做得太长,也太真了吧?
梦中的一切竟与儿时一模一样。
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她分明早不记得了,怎能在梦中竟还原的如此清晰?
不过梦到底只是梦。
她伸手摸了摸左耳后的皮肤,细腻光滑,全然不似多年以来,触之便是疤痕凹凸的手感。
那个救了她男孩子她起初觉得眼生,现在越想却越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傍晚时分,愉院里来了张眉寿的小友。
“我那日替你卜卦,说你近来犯小人,不可随意出门,你不放在心上,这回应验了吧?”隔壁王翰林家的长子王守仁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眉寿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看着面前小小的男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真小啊!
小的她都快都要认不出这是昔日带兵平乱,曾任两广总督,智多近妖,名留青史的大师王阳明了!
……
03小友抱一抱
当年祝又樘走后,她儿子祝照荒唐无道,惹得谢迁、刘健等肱骨老臣接二连三地要辞官归去。她一次又一次放下太后的姿态,一边苦苦哀求大佬们“救救孩子”,一边还要试图百般矫正她这个熊儿子的德行,烂摊子收拾到可谓心力交瘁,若没有王守仁一直帮着她,那些年她只怕根本撑不下去。
君臣有别,她甚少见到他时,他也需循规蹈矩地行礼,她亦要摆出太后的威严来,当真是累。
还是小时候好啊!
张眉寿伸出胳膊,厚颜无耻地道:“伯安哥,我病了,抱一抱——”
王守仁闻言不觉有异,到底张眉寿这个小丫头从小喜欢黏着他叫哥哥,他自幼有哑病,说不出话,别的孩子取笑他不跟他玩儿,只有她和苍鹿两个孩子愿意亲近他。
两家长辈又是世交,他真心拿她当成了妹妹看待。
他从小方凳上起身,走到床边,小声说道:“只能抱一下啊,我今年都八岁了,男女授受不亲的。”
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的做派。
他真像个长辈一样抱着张眉寿,又十分老成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还念叨着:“蓁蓁乖,灾去病除,余年平安。”
“伯安哥,谢谢你。”
太后和臣子,是无需道谢的。但蓁蓁对伯安,始终想道一句。
王守仁放开了她,认真地道:“以后我给你卜的卦,你多少要信一些才好,俗话说,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了一大串当年幼时的张眉寿根本听不懂的话。
此时的张眉寿怔怔答应下来。
除却朝堂上的成就之外,王守仁自幼钻研心学,爱好卜算推演之术,日后独成一派“王学”,成果亦是瞩目。
她起初对这些东西十分嗤之以鼻,日后渐渐懂得,有些命理玄学,即便不全信,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当存有敬畏之心。
“这几两燕窝是我娘让我捎来给你补身体的,你要记得吃。”
王家祖上便富足,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刚中了状元,虽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翰林,但王太太平日的吃穿用度和出手都不拮据。
张眉寿也不缺这些。
张家家境算不得十分优越,最有出息的大伯如今任着五品官职,庶出的三叔在一家书院里做先生,张眉寿的父亲跟大伯是同母亲兄弟,皆是嫡出,如今在国子监学习,尚未考取功名。
至于祖父嘛……不提也罢。
但张眉寿的母亲宋氏娘家祖上经商,累下赫赫家底,虽说为商者为下等,可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当年宋氏嫁来张家,嫁妆丰厚,金银不提,更有几间铺子归入了她的名下,近年来收益虽比不了往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二房唯一的小姐,张眉寿的吃穿用度较之一般官家小姐都只上不下。
王守仁刚打算走,却听说苍鹿来了。
张眉寿呼吸一窒。
阿鹿也来了她的梦里……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盼都不敢盼的。
一身枫红色长衫的苍鹿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
张眉寿的眼睛刚落到他身上,顿时就要落泪。
衣着鲜丽的小小少年,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已隐约透露出了几分灼灼风姿。
她都快要忘了……
幼时阿鹿多病,苍家上下想方设法地要保他平安长大,最终经高僧指点,将其自幼当作了女儿家来养,穿了耳洞,改穿长裙长衫——自那之后,身体果然日渐康健。
唯有一双眼睛,始终处于失明,不见好转。
高僧留有一言——此恩往复,自有往复者还之。
这话玄乎,没人参得透。
而阿鹿的眼睛……至她死,都未曾见过光明。
想到二人之间后来的种种,他挥剑斩断衣袍时,说出“只当从未相识”的决然,张眉寿顷刻便泪如泉涌。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折磨和不公,再恨及她,可后来他只管报仇而已,却从未真正伤及过她……
只是那时的他,终究不再是苍鹿,而是陈寅。
目不能视,却仍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寅。
“蓁蓁在哭?”
他听觉极灵敏,刚到床边,单凭张眉寿的呼吸有异,便觉察到了。
王守仁都没注意到,此时才看见,取笑道:“还真哭了……这丫头从火里走了一遭,竟成了水做的了!”
张眉寿听得破涕为笑,下一瞬就见一只白净好看的手递了帕子到她眼前。
苍鹿冲着她的方向一笑,“快擦一擦,当心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昔年张眉寿最在意的就是“漂亮”二字,用这来要挟她,一准儿奏效。
可眼下却不好使了。
她哭个没完,兼以抽噎着,仿佛有道不完的委屈心酸。
苍鹿与王守仁惊讶地‘互视一眼’,而后便是——
“怎么了这究竟是?哈哈……像个怨妇似得,是不是秦香莲的戏听多了?”
“咱们出来混的,讲求得就是“坚强”二字,你这个样子传出去还怎么在小时雍坊里立足?”
二人小小年纪已将直男二字诠释地十分贴切,不安慰且罢了,还一直哈哈个没完。
……
张眉寿渐渐发现这不是梦。
真是梦的话,那么她现在眼前的一切仿佛才是真的,长大入宫后那些漫长无比的人生反倒更像是一场终于停止的梦魇。
如果两者皆真,那是不是代表着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临走前的那一日,在慈宁宫里,婉兮跟她说,她梦到她们又回到了小时雍坊里……她取笑婉兮,即便当真回到了小时候,也断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至于能否未卜先知,这里的一切能否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尚不确定。
张眉寿再次习惯性地摸向耳后。
没有疤痕,这一点已经不一样了。
或许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可以变得不一样?
即使是梦,也要把这场梦做得尽量圆满!
她忽然一改数日来的浑浑噩噩,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04小孩子的恶意
“过来扶哀……过来扶我!”她对守在一旁的丫鬟阿蜜说道。
阿蜜愣了愣,复才连忙上前。
她不知这几日来连吃喝都要再三提醒,恨不能让人托着她的下颌时刻帮着她咀嚼食物的三小姐,怎么忽然要下来走路了。
可她根本走不了,全靠她扶着。
阿蜜心中不耐烦一直扶着她走来走去,嘴上却关切道:“小姐该累了,不如回床上歇着吧?”
“我不累,有的是精神。你若累了,换别人来。”
这语气分明有些漫不经心,却极为冷淡。
阿蜜被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堵得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张眉寿练习了半个时辰,身上薄薄的春衫都湿透了,才停下歇息。
阿蜜伺候她擦洗更衣,又扶着她坐到镜前梳发。
女孩子的头发软软滑滑,如同质地上乘的细绸,阿蜜打眼瞧着镜中五官小巧而精致、肤色白中透粉的女孩子,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
女孩子天性爱攀比,同在一个屋檐下,偏生三娘子自幼生的貌美出色,又早早被老太爷定下了一桩顶好的娃娃亲,也难怪自认出身更高些的二姑娘会生出嫉恨来。
“阿豆呢?”张眉寿忽然问。
“姑娘忘啦,那贱婢没能照看好姑娘,已经被罚去厨房做活了。若不是念在她……”
张眉寿没耐心听她说无关紧要的话,打断道:“知道了。母亲呢?”
看着镜中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阿蜜强压着内心的异样。
“二太太昨个儿跟二老爷吵了一架,夜里便病了。”她小声道。
张眉寿听得眉头一跳。
她幼时父亲母亲常常吵架,可说是吵,父亲次次忍让,每回看似挑起事端的人都是母亲。
可父亲的忍让,不仅仅因为夫妻情深,更有着别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就是母亲多年来不能释怀、性格日益变得尖锐敏感,阴晴不定的源头所在。
这一回,她不能让任由母亲再这么‘病’下去。
“带我去见母亲。”
阿蜜又略吃一惊。
三小姐一听到父母吵闹,小时候就吓得哭闹,再大些就是发火了。
三小姐小时候就跟丫鬟说过,不喜欢吵架、不喜欢母亲,不喜欢家。
因为二太太心情不好时,对待亲儿女也是冷淡地很,更甚时,还会训斥着让儿女滚远些。
一来二去地,张眉寿姐弟三个,要去看母亲,都要先让人打听清楚母亲心情如何,可又同父亲吵嘴……可偏偏隔三差五地吵,孩子们即便想母亲,也不敢轻易去见。
但这会儿三小姐听说太太吵架病倒了,竟主动要去看,实在太稀奇了。
阿蜜满腹疑云地背着张眉寿去宋氏那里。
路上,恰巧遇到了大房里的长子,张眉寿的堂哥,张义龄。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丫鬟背着,羞不羞啊?”
张义龄跟她同年,不过大了她两个月,因生得高壮,兼以虎头虎脑的,倒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上两岁。
张眉寿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幼时的他。
想到他日后和其子孙的做派,张眉寿眼中不禁微微一冷,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张义龄可不像他的长相这样“虎”。
小时候针对她,待她做了太子妃之后又换了张嘴脸百般巴结……
那时她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当作了小孩子的不懂事。
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一家人是要相互帮衬的。
直到祝熜做了皇帝,要对她的两位弟弟下手的时候,张义龄一家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鹤龄和延龄,甚至不惜做伪证,污蔑他们。
怕受到牵连是人之常情,可恩将仇报换取荣华却是禽兽所为。
“丫鬟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下来自己走走?”张义龄身边更高一些的少年皱眉说道。
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瘦瘦高高的,五官温和儒雅,偏偏看到张眉寿时总带着不遮掩的不喜。
张眉寿的目光扫到他的身上。
当今在皇上面前正得眼的太常寺卿邓常恩的嫡子,邓誉。
也就是与她有着亲事在身的人。
最终他们自然没有成亲,但退亲的过程张眉寿记得很清楚。
彼时她年幼无知,家中长辈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现在重活一次,她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太多。
先是邓誉对她的百般不喜——
后来,她在开元寺烧伤之后,邓家派人上门,隐晦地说她性情不佳,与邓誉不合,然后她莫名就被退了亲,但退亲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传扬出去,反而被两家瞒得死死地……
直到许多年后,邓誉忽然迎娶张眉妍,且对外面说,当初订下的就是张家的二小姐张眉妍,根本不是她这个三小姐。
二小姐张眉妍是大房的姑娘、张义龄长两岁的嫡亲姐姐。
被耽误了这么多年的张眉寿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笑话。
可惜那时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终日饮酒,一蹶不振,她即便有心要问个究竟,也不知该找谁问。
眼下她才隐约明白邓誉究竟为何那般厌恶她——有张义龄和张眉妍姐弟二人在,根本轻轻巧巧。
许多事情都是一点点积累的。
她幼时其实没有那么乖戾。
偏偏张义龄一句话就让她变成了作践丫鬟的娇扈之人。
这且是当面,背地里只怕还不知如何。
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如白纸一般,人之初,未必性本善。
小孩子的恶言一样能毁掉一个人,小孩子的拳头一样能砸疼另一个小孩子,且留下不容磨灭的阴影。
张义龄明知她的腿不能行走,偏偏装作取笑她不走路的样子,引起邓誉的反感。
她从小最不爱服软露怯,尤其在外人面前,所以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腿不能走了这等伤自尊的事实。
阿蜜也不敢乱说,脸上的着急害怕落在邓誉眼中更是可怜。
见张眉寿始终不说话,就那样伏在丫鬟的背上,他有了几分薄怒。
他比张眉寿大上两岁,又明知日后要娶她,此时便指着她,拿书院里先生管教学生的语气道:“你若此时下来自己走,我勉强当作你肯改过自新——”
张义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的眼珠子悄悄转了转。
若张眉寿一会儿敢说自己不能走路,他便说她装可怜。
反正她的腿本来就没受伤!
到时又在邓公子这儿在添一条耍心机,看她怎么办……嘻嘻!
《重生皇后想单身》
005 装满了情情爱爱的脑袋
张眉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却是看着张义龄问:“开元寺禅房起火之时,二哥跟二姐在何处?”
那日大伯母也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小孩子都由丫鬟照看着在禅房玩耍歇息。
“二姐睡熟了!”张义龄张口就答,脸色却有些异样。
张眉寿见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问:“那二哥你呢?”
小孩子再如何,也只是小孩子,若是说谎,哪怕他自认为掩饰得再好,身为大人却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当然也睡了啊。”张义龄根本想不到张眉寿会问这个,当下立即岔开话题:“邓大哥让你下来,你没听见么?阿蜜姐姐都快要被你压死了!”
邓誉在一旁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没听懂什么开元寺什么起火,但很明显,张眉寿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眼里,仿佛他整个人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聊”,根本不足以耽搁她谈‘正事’。
“阿蜜,告诉二公子,你是不是快被我压死了?”张眉寿顺着张义龄的话问。
阿蜜当然否认。
“二公子,三姑娘腿脚不便,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姑娘轻地很,一点儿也不沉。”
张义龄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张眉寿便道:“二哥听到了吗?阿蜜嫌你多管闲事呢。”
阿蜜脸色一白,却无法开口。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怎么觉得三姑娘言语间总在将麻烦都丢给她?
“走吧。”张眉寿适时地道。
待她走得远了些,邓誉才压着不悦,问张义龄:“她的腿怎么了?”
“好好的!”张义龄边走边说道:“成日喊着腿痛,可让大夫来看过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分明是装得。”
邓誉闻言皱眉。
“真是矫揉做作。”
二人来到了大房,张眉妍早等在了那里。
刚过九岁的女孩子,脸上仍有些圆润,但身条已经开始变得细长,逐渐有了少女的曼妙感。
她穿着浅水红对襟双织轻纱裳,下面一条水波裙,端得是娇美恬静。
“誉哥哥。”她轻笑着迎上来,将手中的一方锦盒递向邓誉:“给——上回你看中的那方歙砚,我跟父亲讨来了。”
“我当时只是顺口一提……怎好夺人所爱?”邓誉连忙推拒,内心却十分触动张眉妍竟将他的话如此放在心上。
如此对比之下,张眉寿方才的表现简直无礼极了。
“这有什么关系?父亲说了,誉哥哥好学进取,这砚台送给你,他半点不心疼。”张眉妍又将锦盒递近了些,直触到了邓誉身前。
张义龄也在一旁游说道:“是啊,邓大哥就收下吧,二姐昨日求了父亲许久呢!”
张眉妍低下头,有些害羞地抿了唇。
邓誉见状,终究收了下来。
他身旁跟着的小厮范九却暗暗啧舌。
什么呀,这姐弟俩一唱一和的,姐姐说父亲送的半点不心疼,可见是十分爽快的,既是如此,那弟弟口中的求了许久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他眼瞅着这张家二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些婊里婊气的,怎么偏偏少爷还尤其欣赏呢?
少爷方才说得矫揉做作,根本就是她本人嘛!
还好府里的姨娘们天天唱大戏,让他得以见多识广。
张二小姐的这些小伎俩在他这儿根本就是毛毛雨而已,呵呵,嫩,太嫩了。
现在的官家子女,心里头摆着的想法是一道又一道,可不能拿他们当普通孩子看,谁知道算计什么呢?
他得找个机会提醒少爷一下才行。
“二姐,方才我们碰见三妹了。”张义龄忽然道。
张眉妍关切地问:“三妹精神可好些?我正想着晚间去看看她呢。”
“她精神好着呢,只是不愿走路。”张义龄撇着嘴道:“她院子里的丫鬟可真可怜,走哪儿背哪儿。说出去,都丢咱们张家书香世家的脸面。”
“这也不能怪三妹,她腿脚不舒服,自然比往日更娇气一些。”张眉妍柔声说道:“说来也真怪,好好地一个人,去了一趟开元寺,竟忽然走不成路了……”
张义龄余光瞥了一眼邓誉,见他听得专心,就小声接话道:“我觉得她肯定是装得……不想出门去私塾念书,她往常也贯爱装病的。要不然就是她做了坏事,开元寺里的佛祖菩萨看不过眼,才施了法术惩戒她!”
总而言之,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张眉寿的不是。
“二弟,你乱说什么!”张眉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
邓誉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不想再听了。
张眉寿跟他有婚约,每次别人谈论起她的不是,他连带着也感觉面上无光,丢人极了。
他必须回去找父亲谈谈……他根本不想娶张眉寿!
……
张眉寿来到宋氏的海棠居时,丫鬟婆子都守在外面,气氛低沉。
“三姑娘怎么来了?”赵姑姑迎上来,与她悄声说道:“二太太这会子正烦着呢,不愿见人,您听话,快回去吧。”
张眉寿看向里间。
“我陪陪母亲。”她轻声说。
赵姑姑有些讶异平时躲都躲不及的姑娘这回是怎么了?
但劝也劝了,她作为下人没有阻拦的权力。
而且这是做女儿的一番孝心。
她将张眉寿自阿蜜背上接过来,亲自将人抱了进去。
被人这么抱在怀中,张眉寿有些不自在,可转念间想到母亲去世后,赵姑姑一直尽力护着她的种种过往,她心下稍软,便没了排斥的心思。
宋氏倚在软榻里,单手拄着太阳穴,出气声尤为地重,显然很焦躁。
“太太,姑娘来看您了。”赵姑姑轻声说道。
宋氏睁开眼睛,眼中的红血丝显得她疲惫又尖锐。
她看着张眉寿,没有说话。
赵姑姑将张眉寿放到软榻边坐好。
“母亲,您别不开心。”小孩子的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些这个年纪不易有的心疼。
宋氏闻言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从长女口中听到这样懂事暖心的话。
蓁蓁以往要么是惧怕地看着她,要么是哭闹着说“讨厌母亲”……她知道这是她咎由自取,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也被戳得流血不止。
她并非那等铁石心肠的人,以往她心情不好时斥责孩子,是因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可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孩子渐渐地跟她不亲近了,她心中懊悔,却正因懊悔,倍感焦虑,如此之下,越发怎么做都不是,待脾气上来的时候,常常更是控制不了。
慢慢地,一切都成了无法扭转的死循环。
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儿,巴掌大小的脸上竟全是关心,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张眉寿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又倾身抱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身上。
“母亲哭吧,蓁蓁不怕,也不走。”
她幼时不懂母亲心中的节,也不懂有的人哭着训斥所有的人离开,实则心里想的却是能有人陪着。
亲人的陪伴,是一剂良药。
焦虑与难过,需要正确的宣泄。
宋氏抱着女儿哭了许久,一旁的赵姑姑也红了眼睛。
张眉寿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有限,真正出言开导,母亲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所以,她必须说些事情来转移母亲的注意力,狠狠地刺激一下母亲这个只装着情情爱爱的脑袋。
05必须分家
是的,她觉得母亲终日纠结于这些往事与琐事,跟她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也有很大的关系……
如此往复之下,她的情绪加倍恶化的同时,对其余的事情也放松了警惕。
这样下去,脑子是要生锈的。
生锈的脑子,当然不快乐。
“母亲,有人放火害我。”作为小孩子,说话无需拐弯抹角。
刚止住哭泣的宋氏闻言拿帕子擦泪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女儿。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畏惧。
“别胡说……你一个小孩子,谁会放火害你?”宋氏将女儿揽进怀里,心疼地哄道:“我的蓁蓁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母亲已经托了王太太去请伯安的师傅来给你驱邪……”
王守仁长到五岁尚不会说话,偶遇一位僧人抬手抚其顶,自此后,忽然就得以开口了。
后来,王守仁求着僧人收自己为徒。
宋氏是将女儿的腿不能行看作了被邪祟缠身。
郎中治不好的,自然要请动高僧术士出手。
见宋氏歪楼,张眉寿忙道:“母亲,当真有人要害我。禅房里,不烧饭,怎会有火呢?”她句句不离有人要害她。
“开元寺正在查,你父亲今日想必也去了,他们必要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宋氏轻声说道:“这事确实蹊跷,但开元寺乃名寺,咱们又是虔诚的香客,所以‘害’这个字,可不能再提了。”
“我不是说和尚害我。那日,禅院里有许多人。”张眉寿直言道:“母亲,二姐姐不喜欢我戴着的珠花比她的贵。二哥也总在邓誉面前,说我的不好。”
这话听似是小儿幼稚荒唐之言,却让宋氏心底一惊。
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尽信,但此事忽然牵扯到自家人,这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故而乍听心惊。
一直旁听的赵姑姑此时开口说道:“太太,人常说小孩子不懂是非,却能明辨善意还是恶意……同样地,小孩子做事也全凭喜恶,没有太多道理。”
“怎么连你也……”宋氏看着她,微微皱眉。
“母亲,赵姑姑说得对。”张眉寿拿肯定的口吻说道:“大伯一家,全是坏人。”
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可却是她尤为肯定的,她必须要在母亲心底重重地描上这样的印象,如此一来,母亲即便不信,却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之心。
她没时间一点点地引导,她需要直截了当地在第一时间里让母亲建立起防备心。
她不想争张家这点家业,更不想跟谁斗来斗去。
面对一个个坏心眼和讨厌的面孔,应付和防备,即便不难,但太累。也很无趣,且倒胃口,影响心情。
人生宝贵,她一点儿也不想日久天长地把自己和家人禁锢在这座令人透不过气的宅院中。
所以她的目的很明确——分家。
一定要分出去。
她知道现在谈分家尚且不切实际,但她一定会极力促成。
哪怕要做一颗不懂事的老鼠屎,总之这锅汤她坏定了。
“你大伯是你父亲的亲大哥,你这话莫要让你父亲听去了。”宋氏嘴上说着,眼底却有些心不在焉。
张眉寿:“母亲更要让父亲知道他们坏。”
这不可以是孤军作战。
宋氏心情有些复杂。
“母亲会护好你。”她抱紧女儿一刻,心底涌现出愧疚来:“再不会让你害怕了。”
她不知女儿为什么突然抵触起大伯父一家,但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给到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不管真假,本不该由孩子来担忧这些。
一刻钟后,赵姑姑将张眉寿抱了出去。
临走前,张眉寿小声地说:“赵姑姑,您要多提醒母亲。”
赵姑姑微微一怔,点下头来。
“三姑娘长大了。”她欣慰地笑着道:“知道操心了。”
“当然,我可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小女孩暗暗鼓劲的模样惹得赵姑姑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张眉寿被阿蜜背着离去之后,她却忽然品出了异样来。
不说他们二房西院里的那位姨娘生下的庶长子,单说大房里的大小姐、二姑娘、二少爷……怎么排也轮不着三姑娘自居最大的孩子。
三姑娘这是将他们都踢开了,未将自己排进去……
年纪虽小,却真是个分明的孩子。
可惜四少爷五少爷太年幼,还不懂这些,成日跟在二少爷屁股后面,围在大太太膝下,活像大房才是他们的家,真叫一个糟心欠揍。
偏生二太太丝毫不警醒。
赵姑姑揣着心事走进内间。
宋氏已经站起了身,正在房内踱步。
“福云。”赵姑姑是她的陪嫁丫鬟,赵福云正是赵姑姑的名。
“被蓁蓁这么一说,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生。”
“奴婢说句难听的,太太自嫁进来起,一直跟二爷纠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其余一概不去思量,脑子里只怕都要生出蘑菇来了。就是三姑娘,都比您警惕啊。”
宋氏:“……”这话说得,前头的难听二字还真不是谦虚啊。
她拿拳头轻轻顿了顿赵姑姑口中生了蘑菇的脑袋。
“你好好跟我说说,这些年来,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大嫂她,是不是真如表面看来这般和善?”想到女儿的懂事和畏惧,她心疼之余,觉得心底又生出了力量来,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脑子里的蘑菇拔了。
赵姑姑没急着说,先让人取了一沓厚厚的账本儿来。
……
张眉寿出了海棠居,下意识地朝着门外墙根处的那棵椿树看去。
《逍遥游》中所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
故而,椿树在风水上,有护宅祈寿的功用。
可住在这院子里的母亲,并不长寿。
她记得,她幼时父母吵架,父亲想看母亲,又怕惹母亲生气,便常常借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窥看’母亲。
后来母亲过世,他仍然爬到树上,一坐便是一整夜。
有一回,他吃醉了酒,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不提,又伤到了头,足足昏迷数日,祖母一怒之下便让人将这棵树给砍了。
父亲醒来后,鞋子都没穿,披头散发地跑到海棠居前,跌坐在被砍掉的树盘下,哭得像个孩子。
她听到消息赶来,父亲抱着她,仍然大哭。
自那后,父亲越发酗酒,所有的人背地里都说张家二爷疯了。
想到这儿,张眉寿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心底坠得生疼。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茂密的树冠。
正值夏日午后,浓绿的枝叶尽情伸展着,在树下投下大片的阴凉。
一片翠绿中,张眉寿却发现了一抹深蓝。
这抹颜色周遭的树叶都在微微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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