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艺术家们的衣橱有多传奇？
这几年，磁器放了很多精力关注中国时尚产业的现状和未来。但是时尚之所以区别于其他设计门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自己的一套设计逻辑和审美价值。在消费者越来越强调品牌的独特价值观和个性化审美认同的今天，如何找到自己的设计语言成为年轻设计师应该思考的问题。
而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则是艺术和时尚之间的另一种关联——那些成为设计师灵感缪斯的艺术家们。这个灵感源于半年前邓鲜鲜女士跟我透露的一本她正在翻译的书——《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这一下就激发了我们的兴趣。
为什么会有这本书？
西班牙的Casa de la Moneda博物馆于2013年举办的展览之一，图片来自domus网站
Maison Margiela2014AW高级定制系列里的橙色亮片龙虾连衣裙，致敬了ElsaSchiaparelli（艾尔莎·夏帕瑞丽）于1937年和艺术家SalvadorDalí（萨尔瓦多·达利）合作设计的龙虾连衣裙，图片来自VOGUE RUNWAY网站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合作在某种意义上能让艺术品被更多人看见，是好事。但是由于这类转化往往缺乏对于艺术家和艺术作品本身的思考，只能被称为一种设计师的再创作，而非艺术的延伸，所以这本书的出现非常及时，它梳理了从艺术家出发的一种艺术时尚化的设计思路。
本书的出品方是万花筒，万花筒是重庆大学出版社旗下的一个流行文化书籍厂牌，曾经出版过《山本耀司：我投下一枚炸弹》《亚历山大·麦昆》《迪奥的时尚笔记》《成为香奈儿》等设计师传记，也推出过《巴黎时尚界的日本浪潮》《时尚的艺术与批评》《梦想的装扮：时尚与现代性》《时尚的启迪：关键理论家导读》《男装革命：当代男性的时尚转变》等深度探讨身体、服饰与文化的系列书籍，可谓中国出版业时尚文化、生活方式类书籍的一张金字招牌。
《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内页：2017年，英国画家David Hockney（大卫·霍克尼）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图片来自重庆大学出版社
编辑张维老师之前看过英国作家Terry Newman（特里·纽曼）的另一本书，讲的是一些著名作家极有个人风格的着装和形象。但是他觉得能称得上时尚偶像的作家只有Patti Smith（帕蒂·史密斯）和Joan Didion（琼·狄迪恩），作家的穿着显然对当今中国时尚界缺乏参考性。但是纽曼的另一本书Legendary Artists and the Clothes They Wore写的是艺术家穿着和作品对时尚圈的影响，一直在推时尚文化书籍的张维老师觉得艺术家的穿着更具标志性、更有趣，对时尚的影响也更直接，因此这本书对于中国时尚设计将更有现实意义，于是决定马上着手引进。
提到这本书的意义时，张维老师说：“艺术和时尚给我最大的吸引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充满活力。这样孩童般的活力也让他们总是‘无所不能’地玩跨界，且总是充满自信。虽然这辈子我估计都无法像书中的艺术家那么去活，那么自我、那么精彩；但至少它让我更想保存这份向往吧。”
经过2年的筹备，Legendary Artists and the Clothes They Wore的中文译本《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终于在2022年2月正式出版。在这本书的前言中，作者提到了这本书的编写初衷：“艺术家的工作，是进行文化批判，把自己的思想投射在作品之上，创作出富有教育意义的、令人尊重的传世之作。而他们在做这一切时所穿的衣服也非常有趣。”这解释了为什么艺术家的穿着能这样持久深远地对时尚圈产生影响。
艺术家是时尚圈
的灵感池
《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的作者Terry Newman（特里·纽曼)是一位著名的时尚作家，20世纪90年代曾就职于时尚艺术杂志i-D，在行业工作了25年。纽曼在i-D任职期间曾经参与推荐和拍摄过很多画家、雕塑家、摄影师、艺人和装置艺术家及其作品，对他们印象深刻，也与其中一些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因此由她来写这样一本分析和展示时尚与艺术世界关联的书是很有说服力的。
《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介绍了40多个艺术家的衣橱，收录了大量精彩的图片、故事、对话和奇闻趣事。这些资料深入地传达了他们在着装、配饰和发型上的心得，难能可贵的是分析了时尚设计师们从这些传奇艺术家的造型和作品中获得的灵感及原因。
在堪称范本的合作借鉴中，不乏Keith Haring（凯斯·哈林）、Jean-Michel Basquiat（让·米歇尔·巴斯奎特）、Cindy Sherman（辛迪·舍曼）这样有明显个人着装风格的艺术家，更提到了与之对应的时尚设计师品牌，比如Comme des Garçons、Martin Margiela、MARC JACOBS、RAF SIMONS和Vivienne Westwood等。不少艺术家在着装上体现出不同凡响的品位，这些充满创意的穿着风格和艺术家们的艺术作品至今仍在为时装设计师的创作提供灵感参照。
《传奇艺术家与他们的衣着》内页实拍图，图片来自重庆大学出版社
SalvadorDalí（萨尔瓦多·达利)是非常有自我包装意识的艺术家之一，图片来自THINGS I LIKE TODAY网站
一本好的书必须要搭配合适的翻译，合作过4本书的翻译作者邓鲜鲜是张维老师脑子里的不二人选。请她来翻译这本书，不仅是因为二人有过多次合作，彼此信任，更是由于邓鲜鲜曾经供职于一家著名的时尚媒体，操作过许多与艺术家、艺术相关的选题，是一位拥有跨时尚圈和艺术圈的背景，并具备极好文字掌控和中文表达能力的翻译者。
她提到：“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艺术家，其实他们也非常着重于打造个人IP，比如向京。在拍摄的时候，有些艺术家还拒绝穿你借的衣服，一定要穿自己的衣服，不让你做妆发，就是要素颜。像张恩利的形象非常的突出，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有钱成熟男人的形象。很多艺术家非常注重个人形象，着装上都会有自己的偏好。”
为了便于读者迅速理解这本书，我们跟张维老师和邓鲜鲜就本书的内容作了一些深度的交流，他们给我们做了一些简单的导读。
英国画家David Hockney（大卫·霍克尼）的青年时期，图片来自Esquire
同样成功的当然还有Andy Warhol（安迪·沃霍尔），他穿得像一个广告狂人，这种风格也代表了20世纪60-70年代的纽约地下文化。
风格特别鲜明的还有YayoiKusama（草间弥生），虽然这本书里对她的介绍主要集中在高饱和色度的假发上，但是她的穿着其实也很有特色，她那种怪异的感觉跟她饱受精神困扰的人生关系很大，这种影响也体现在她的作品中。
比利时画家René Magritte（勒内·马格利特）和他的著名作品Man in a Bowler Hat（《戴圆顶硬礼帽的男人》），图片来自AtxFineArts网站
有趣的是，有些艺术家在作品里实现了另一个自我形象的打造，将时尚和艺术结合到一起，比如CindySherman（辛迪·舍曼）喜欢装扮成不同的人不同的角色进行自拍，这种结合就比较深入。而René Magritte（勒内·马格利特）从他著名的自画像Son of Man（《人类之子》）开始，就把圆顶帽子作为他本人的一种标志，这种符号后来也频繁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奥地利画家Egon Schiele（埃贡·席勒）和自画像作品Self-Portrait with Striped Shirt（《穿孔雀背心的自画像》），图片来自AOS-magazine网站
比如出身贫寒的EgonSchiele（埃贡·席勒），作为一个男人他对于时髦花哨的造型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这在他所处的时代是颠覆性的。他将这种着装风格融入他的作品，通过代表作Self-Portrait with Striped Shirt（《穿孔雀背心的自画像》）以及一系列自画像，表达着反抗世界及自我救赎的内心感受。以至于时至今日，席勒夸张的造型和经典的手部动作都是时尚界摇滚青年的模仿样本。
张维老师则提到ElizabethPeyton（伊丽莎白·佩顿）、Leigh Bowery（雷夫·波维瑞）和Robert Rauschenberg（罗伯特·劳申伯格）这三位艺术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说之所以喜欢佩顿，是因为佩顿太适合DRIES VAN NOTEN的衣服了，“能驾驭DRIES VAN NOTEN品牌的女生，都是女神”。而对于穿着夸张的雷夫·波维瑞的评价，张维老师表示以前他不太喜欢像这位艺术家那样穿着太drama的人。但看过这本书后，他发现其实这些人也有很多闪光点，真正的设计师和艺术家就善于捕捉这些drama的闪光点。
张维老师对劳申伯格的关注背后还有一个小故事，“记得当年去尤伦斯看展，我像小孩一样问了同行的央美博导一个问题：‘劳申伯格和安迪·沃霍尔谁更厉害？’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立马在心理鄙视了自己，艺术还能分高下吗？没想到对方肯定地回答我：‘劳申伯格。’接着他结合展览作品给我讲述了劳申伯格的厉害之处，以及他觉得劳申伯格比安迪·沃霍尔更高明的地方。一位大教授特别个人化的见解让我受益匪浅。书中也谈到了劳申伯格的多面性，虽然只是点到为止，但可以作为线索引导对他感兴趣的读者，搜寻更多的资料。”
在提前看完整本书之后，我们发现艺术家之所以一直都深受时尚圈的青睐，这大概是因为设计师们很难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一种艺术行为。时尚设计跟这个世界的关联太多了，工作室一大堆人嗷嗷待哺，每天陷在各种渠道和生产端的纠葛里不能自拔，他们心里或多或少的艺术情怀由于长时间的压抑喷薄欲出，艺术家们的特立独行是设计师们羡慕和期待的理想状态。
时尚圈和艺术圈
澳大利亚表演艺术和视觉艺术家Leigh Bowery（雷夫·波维瑞）怪诞前卫的造型为众多时尚设计师提供了丰富的灵感，其中包括 Alexander McQueen（亚历山大·麦昆），图为品牌Alexander McQUEEN 2009AW高级定制系列，图片来自ual：workflow网站
在聊到艺术家着装和时尚设计本身的关系时，邓鲜鲜表示，当下很多设计师在自己的时尚系列里使用艺术家元素的时候，功课做得都有点粗糙。
“当时装设计师们有找灵感需要的时候，也许会抓住一个艺术家研究一番，然后把所得作为自己的灵感来源，但他们本质上并不是从艺术出发做设计的，而是有设计有需要的时候再寻求艺术。”这本书的翻译工作从某种意义上也让她梳理了一遍书中提及的艺术家们，从而产生了一些新的感悟，这是她完成这份翻译工作最大的收获。“这些艺术家里有一些我本来也不认识，但是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不但要从作者的角度来解析他们，其实还需要我对他们的穿搭、个人生涯和创作作品有非常深入的认知才行。”
关于当下的时尚行业对艺术圈的追捧，邓鲜鲜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时尚跟艺术真的是时尚对艺术进行‘剥削’的关系，当然艺术也靠时尚来增加曝光率。不管是艺术家还是艺术品，靠着跟时装品牌的合作能够增加自己的质感，因为艺术行业真的比较小众，跟大牌联系可能是想表示自己真的很时髦，获得一些钱和名声。说实话，这就是一种互相利用的感觉。”
这一点许多有艺术家气质的时装设计师也很赞同，前言中特意举了一些设计师接受采访时的观点，很多设计师不同意将艺术与时尚等同对待。像1998年时装设计师Rei Kawakubo（川久保玲）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就曾对著名时尚评论家Suzy Menkes（苏西·门克斯）说道：“时尚不是艺术，艺术品最终会被卖给某个人，时尚是一个个的时装系列，是一种社会现象，并且更加独立化、个人化，因为你用其表达自我个性，这是一种主动参与；艺术则是被动的。”
塞尔维亚行为艺术家Marina Abramović（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图片来自Sotheby‘s网站
我们似乎可以这么认为，当这样的合作表现出不是很走心和真诚的状态，大家其实也没有把这种合作当成艺术创作，而只是一种商业行为。所以当你期待消费者用对待艺术品的心理为一个简单商业行为的溢价买单的时候，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偷换概念了？
我相信，在时尚设计师和艺术家刚刚开始跨界的时候，他们是真诚的，因为是两个个体的人之间的互相感动互相欣赏。但是当艺术家需要面对的是从设计师变成品牌甚至资本的时候，合作的模式和底层逻辑就应该发生变化。
品牌Comme des Garçons 2012AW成衣系列的一件外套单品，灵感来自法国画家Henri Matisse（亨利·马蒂斯）的拼贴作品，图片来自Newsweek
不过目前我们看见的国内品牌跟艺术家的互动，大部分几乎可以看成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这当然无可厚非，毕竟这个时代什么不能变成一场生意呢？但是当一个品牌为了达到某种商业目的，而强迫艺术家按照其逻辑创作的时候，这件事就变了味儿。
回归到这本书，对于我们来说，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目录，检索到一些非常有开创性的艺术家，他们大部分曾经被时尚圈追捧过，也有成功的样板。但是我们需要透过那些商业表象看到更深层次的本质，我们对于艺术和艺术家的感情请尽量纯粹一些，从他们的作品去了解美的本质。
让我们用一段作者的话来结尾：“艺术家大多遵从直觉和本真，无法掩饰自己的本性。研究他们的衣橱，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他们被什么深深吸引。他们穿什么去工作、出门见人，他们与时尚的关系，时尚如何借鉴他们的艺术，这些都非常值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