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希尔的多面人生

1971年的一个夜晚，J.D.撒奥瑟在大卫·戈芬的催促下停在了梅尔罗斯路的一家小俱乐部门前。“我在抱怨现在的流行明星有多蠢，大部分的作曲人都浮于表面，”撒奥瑟，老鹰乐队数首热单的共同作者，笑着回忆到，“然后他说：‘走，去看看我刚签的姑娘，朱迪·希尔。’”

撒奥瑟在人群中找到一个座位，并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抱着吉他，带着金丝边眼睛的有着蜂蜜色长发的27岁音乐家。人群里传出声音喊着要听朱迪·柯林斯的《Both Sides Now》。

“首先，这首歌不是朱迪·柯林斯写的，搞搞清楚。”她干脆地回应，“其次，如果你想听她唱，你在这儿干什么？”撒奥瑟立刻被惊艳了：“我想：我必须认识一下这个女人。”

在七十年代早期一个短暂的时刻，朱迪·希尔曾是洛杉矶最有前途的艺术家之一。她是庇护所唱片第一批签约的音乐人，这是由大卫·戈芬与艾略特·罗伯特一起创立的厂牌，签约了著名的老鹰乐队，琳达·朗丝黛（Linda Ronstadt），杰克逊·布朗（Jackson Browne）等等艺术家。

那时她的制作人是格雷厄姆·纳什，她的歌曲被海龟乐队（the Turtles），冬青树乐队（ the Hollies）与凯斯·艾略特（Cass Elliot）翻唱。但不同于同厂牌的伙伴，她从来没有得到名誉与成功。在她死于过量毒品服用的那一年，一切都结束了，那是1979年11月23日。

除了一群死忠粉还在寻找那些稀有的、早就停止发行的专辑，或者在网上买二手的日版专辑，多年来这个名字一直沉寂着。但在本世纪，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再次发行的遗作与一些再版的歌曲，让她的作品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Heart Food》专辑封面

这些年来，她的作品也激起过一些涟漪——作为希尔的粉丝，林-曼努尔·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 公开表示对她的喜爱，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也在电视节目中中翻唱了希尔的《There’s a Rugged Road》——但让公众真正看到希尔的是《心灵战士：朱迪·希尔的故事》，一个经历了八年的制作、即将上映的纪录片。

无论是她富有宗教色彩的、意象化的歌词，或是她深受巴赫影响的、华丽的交响乐编排，总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人们走向希尔，在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她的粉丝。

仅仅是读到她奇幻与动荡的一生，人们就很容易陷入她的故事。青年时沉迷毒品，她抢劫了酒水商店与加油站。她在少管所中学会了演奏管风琴，甚至在监狱度过了一段时光，就是在哪里，她梦想成为一个唱作人。

她在弗莱迪·墨丘利（Freddie Mercury）没有出柜时就公开表示自己是个双性恋。她在一场车祸中受伤，据称这次车祸还牵扯到了《白色圣诞》的演员丹尼·凯耶。所有的这些都与她精致的、妩媚的音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或者也许，这些歌曲是她混乱人生中得以避难的净土。

那天晚上，撒奥瑟一直等到希尔结束了表演。跟在他的胜利牌摩托车后面，她开车去了他家。“就像在公园里碰见的两条狗，‘好吧，我们一起去走走。’”他回忆，“一段的激情又怪异的关系就此开始了。”

朱迪斯·莱恩·希尔生于1944年10月7日的影视之城洛杉矶。她的父亲米尔福德是派拉蒙影视的音效技术员。在希尔的孩提时代，他带着家人搬到了奥克兰，在那里开了一家酒吧，希尔在这间名叫花蕾的酒吧度过童年，还学会了钢琴和演唱。“那个酒吧太破了。”

她在1972年滚石杂志的访谈中这样告诉戈洛夫·路易斯，这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访谈，“客人们在里面打架、呕吐，还有人非法赌博，我爸妈也喝的很多。”

虽然如此，这个家庭也有过快乐的时光——照片中的人物是希尔和她的哥哥丹尼斯，一起欢笑，过生日，骑单车。但与大多家庭悲剧的开始一样，一切都在米尔福德1952年死于心脏病后发生了改变。她的母亲，奥内塔，举家迁回了洛杉矶，在那里成为了动画片《贝蒂小姐》的工作人员。

希尔一家（1949年）

奥纳塔与一位名叫肯·缪斯的《猫和老鼠》动画师再婚。夫妻俩都是酒鬼，经常光顾各种好莱坞派对，他们开始对希尔实施暴力——言语和精神上。那时，丹尼斯参了军结了婚，从家里搬了出去，希尔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的指节上一直有伤痕，”她说，“有几场激烈的打斗甚至给家里引来了警察与记者。”多纳·迪丝帕提是丹尼斯的女儿，她对童年时的缪斯有着温柔美好的回忆——但她母亲一直教育她不要坐在他的腿上或者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希尔最终告诉迪丝帕提缪斯曾经性侵过她。

“她一直像一个大姐姐，”迪丝帕提说，“我当时没问过那么多。”迪丝帕提还记起她13岁时跟着缪斯去看过牙医。“我的祖父肯与一位女士再婚了，”她说，“她有几根不完整的指头。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肯爷爷喝醉了然后把它们砍断了。这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等我长大一点后，我就全想明白了。”

生活在奥内塔与缪斯的屋檐下，希尔变得叛逆。她被伯明翰高中开除并送到了一间私立学校，她向路易斯形容，那是一个收容没人要的孩子的地方。她行走于学校里的避世者与反叛者之间。“我经常发现我处在任何情况的对立面，”她说，“面对废柴，我就是个智者；面对智者，我就成了笨蛋。”

高中毕业后，希尔主动和一个叫谢尔曼·奥克斯的男人私奔并且结了婚。当他们再次回家时，他们的父母取消了这桩婚姻。“那个男孩是个天蝎座，非常大胆，”她说，“后来他嗑了迷幻药，死在了穿越克恩河激流的橡皮艇上。”

在洛杉矶山谷学院经历了一段短暂时光，希尔携带着一把.38口径的手枪犯下了抢劫案。她会在镜子前模拟在酒水商店或者加油站持枪的场景——一段她在几年后偶尔会跟朋友提起的经历。

鲁斯·吉盖尔，一位希尔的密友，同时也是六十年代协会乐队的前成员，清晰地回忆道：“有一次她说：‘你知道有些老笑话里讲的持枪抢劫犯会说：“好了，傻x们，暴乱来了。”，那个人其实就是我。’”

希尔最终在1963年被捕，那时她18岁。洛杉矶时报报道了这次抓捕，标题是《年轻的家庭主妇面临抢劫、吸毒的指控》，文章写道：“警方称，她是那类被把犯下一系列抢劫罪行当作‘只是为了好玩’的罪犯。”

“我那时很麻木。”九年之后再次回顾这次犯罪，她告诉滚石杂志，“我不在乎有没有出路。这也是我为什么抢劫，我猜——因为我的内心在寻求出路，试图让我在乎些事情。”

希尔为一组自拍摆造型

大约摄于1957年

希尔在凡吐拉市的少年感化院度过了九个月，在那里她成为了教堂的风琴手，她学习了福音歌词，还负责辅助音乐和艺术老师。1964年，她出来不久，她的母亲死于酗酒。缪斯从此不让希尔踏进家门——她试图从窗户溜进去，缪斯伏击了她。于是她搬进了一个朋友的家里，开始学着吸毒，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终日与毒品相伴。

1965年，希尔遇到了钢琴手鲍勃·哈里斯并与他结婚。她染上了海洛因，一天要注射20包——用她通过伪造支票与卖淫得来的钱。在墨西哥，希尔与哈里斯为了得到海洛因甚至低价换掉了他们的车。

“换来的东西不纯，我全身都起了疹子，腿肿的像气球。”她告诉路易斯，“但我们还得注射因为那里面起码有一部分是海洛因，我把它藏在私处通过了边境，那时在下雨，我还在哭，我几乎没办法走路。”

过量吸食后，希尔于1968年2月再次被捕，这次的罪名是伪造支票与吸毒。她被关押在西尔比女子监狱，她入狱的第二年苏珊·阿特金斯（曼森家族成员）也被关押在此，她常常向狱友吹嘘自己参与了莎仑·泰特。

希尔试图贿赂狱警，却被残忍拒绝。当她试着联系丹尼斯，却发现她的哥哥在当月就死了。根据迪丝帕提描述——父亲过世时她只有九岁——他正在接受香港流感的治疗，同时也遭受着丙型肝炎与胰腺炎的折磨。

身在监狱，希尔不能出席参加哥哥的葬礼。“他们关系很好，”迪丝帕提说，“朱迪觉得他是个圣徒。”

在监狱悼念哥哥时，希尔在某个瞬间忽然明白：她想当一个音乐家。缓刑出狱后，她开始写歌，画出她在贪婪阅读中得到的灵感——大多是关于超现实或者神秘学。她画出一只翱翔在爱人之墙上的巨鸟，并称这是有魔力的。

“后来，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摸着鸟嘴，许愿我会成为世界上活着的最伟大的作曲人，”她后来回忆，“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期，希尔已经写了几首歌，包括冥想般的《Lopin’ Along Through the Cosmos》和《Lady-O》，传说是关于奥内塔的。她接到了海龟乐队成员吉姆·彭斯的电话。很久之后，她与哈里斯在音乐家约翰·贝克家里哈草，她见到了彭斯本人。彭斯雇她给写歌，一周付给她65美金。

不久后，海龟乐队翻唱了《Lady-O》，并在1969年12月的公告牌排行榜上排名第78。坐在她称为临时之家的凯迪拉克上，希尔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了自己写的歌。“她的歌很像是未来意象与灵魂渴望的结合品，”彭斯说，“她把这当作自己会成的证明。”

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

海龟乐队

吉盖尔在他位于银湖的公寓中见到了希尔，彼时她正和他的室友，协会乐队的朱尔斯·亚历山大约会。他们在一个早晨在厨房碰见了彼此，都一丝不挂，想取冰箱里的果汁。

之后，吉盖尔在巴恩斯道艺术公园听了希尔的演出。他通知了正准备建立庇护所唱片公司的大卫·戈芬，彼时他是威廉莫里斯公司的经纪人。“他被震惊了，”吉盖尔回忆，“他说：‘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东西。’，我说：‘早跟你说了。’”。

戈芬把希尔签到了庇护所，并催促撒奥瑟去见见她。在梅尔罗斯路那晚之后，两人坠入了爱河。“我们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脊，身边几乎没有任何人。”撒奥瑟谈起两人的爱情，“但是当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候，我们十分自信，十分舒适。”

他深情地回忆着希尔的迷人——有一次她故意叫醒他，带着他冲到了好莱坞星光大道，那里有个拍照的人可以在卡车里把相片做成海报。希尔的造型是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那是她最喜欢的拍照姿势。

另一个下午，他们躺在希尔后院一个巨大的蜂箱下。撒奥瑟害怕被蜜蜂叮到，希尔说：“唉，看在上帝的份上。”并给了他两片复方羟可酮。她很欢迎蜜蜂们在她身上停留。“她会和它们说话，还把它们叫做‘小屎脸’。”撒奥瑟回忆，“她住在那里的全部时间，只有她一个人是从来没被叮过的。”

尽管是一段飞逝的恋情，这对希尔短暂的余生产生了深深的影响。当一切结束时，撒奥瑟与琳达·朗丝戴重归于好，那是他在希尔之前的恋人。“（希尔）一直不太能接受，”他说。

心碎中，希尔写下了《耶稣是个十字架匠人（Jesus Was a Cross Maker）》，其中她引用了一本与撒奥斯多次读过的书：尼古斯·卡赞特扎基斯《基督最后的诱惑》中的意象来传达她的绝望。“他是个恶棍，是个负心汉，”她在副歌里唱到，“哦，但是耶稣是个制作十字架的人。”

希尔称这是她写出的最好的歌之一，写完后，她骄傲地唱给撒奥瑟听。“她到我家来，就是非要唱这首歌给我。”

格雷厄姆·纳什，刚刚在他的超级乐队CSNY里成为巨星，听了《耶稣是个十字架匠人》并决定制作这支单曲。“我觉得这首歌会火。”纳什回忆，“因为我的参与，更多听众听到了希尔的声音。我刚好知道她想要什么。”

希尔同名首专中剩下的歌曲由与琼尼·米歇尔（Joni Mitchell）合作的亨利·路易制作。《耶稣是个十字架匠人》是这张专辑的核心，但其他歌曲也都是精品，它们是希尔的宗教抒情诗，有着布莱恩·威尔逊式的旋律与牛仔意象。

“我做的魔法戒指让我的手指变成绿色/我的神秘玫瑰已经死去。”她在开场歌曲中唱到，“蜡笔天使，”她用慢吞吞的南方口音唱着，伴随着悠扬的原生吉他。“看来现实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所以我坐在这里期盼真相，与一辆便车/去另一边。”

“我只觉得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撒奥瑟评价这张LP，“几乎是我听过的所有人能做出的最棒的专辑。”

亨瑞·迪尔茨为希尔拍摄了专辑封面。他们在艺术设计师盖瑞·伯顿托潘加峡谷的家中见面，那是一间尼尔·杨曾经住过的舒服的木屋。三人喝了咖啡，吸了大麻，希尔就坐在厨房边上有图案的沙发上，扫着一把木吉他，身边放着一个贝果。

他们在屋外拍照，希尔穿着一条象征僧袍的深蓝长裙，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十字架。那天晚上，迪尔茨在日记里纪录了这段经历。“在托潘加峡谷为朱迪·希尔拍照，”他写道，“对上帝的干预展开了精彩的讨论。”

《朱迪·希尔》在1971年9月发行。尽管没有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它得到的评论都是正面的，滚石的乔恩·兰道称赞这是当年最“漂亮”的专辑之一，洛杉矶自由报社的克里斯·范·奈斯称希尔为“自劳拉·尼罗（Laura Nyro）最重要与激动人心的新女性唱作人。”

为了专辑的宣传，希尔在那个秋天参与了纳什与大卫·克罗斯比的巡演，为他们开场。纳什每晚都在舞台另一侧观看希尔的表演，并对她大为赞叹。“我们飞往很多地方，如果下一场演出在100英里以内，我们就开车去。”

纳什回忆，“她会一直看着窗外，不会特别开口说话。你能看出来她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到心里。如果她看见街角闪过一个老人，你就知道这可能变成她歌里的一句词。因为她不怎么说话，你不会知道她有多么明亮。”

舞台上，希尔经常会在每首歌前加一段这首歌的背景故事或者讽刺地要求观众买她的专辑这样她就不需要为那些“鼻涕精”摇滚乐队开场了——一些评论家不怎么喜欢这这些。

“我六七次看见她这样了，很好奇人们怎么会原谅她，”芝加哥论坛报的林恩·范·马特这样写道，“那些哼哼唧唧的关于耶稣和拯救的歌词将一位无可救药病人仅剩的全部活力传递给丧逼们，这样的评论必然会出现。”

虽然如此，戈芬对希尔仍抱有很高的期望，并决定让她成为一个观众。他带她去了底特律韦恩州立大学的电台大会，在那里他们与另一位表演者共进晚餐——年轻的比利·乔（Billy Joel）。当乔的出品人桑迪·吉布森建议希尔与乔一同巡演，戈芬拒绝了。“大卫说：‘谁会来啊？’”吉布森回忆。

最初，希尔迷恋着戈芬，甚至在《朱迪·希尔》的专辑封套上写下“大卫·戈芬，我爱你”。“我觉得他像是那种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她告诉路易斯，“但我看不懂他身上另一种残忍商人的气质。他不总是很好对付，尤其是对于我这种疯疯癫癫的人。”

1971年8月的希尔，摄影师：亨瑞·迪尔茨。“她身边真的有一种她特有的光辉。”这位摄影师说。

戈芬邀请希尔参加华纳兄弟的圣诞节派对演出，地点是比弗利山庄酒店。希尔与培提尔一起前往，两人站在一群劳斯莱斯中间，把引擎发烫到冒烟的漫步者车钥匙丢给门童。

演出之前，希尔和培提尔躲在窗帘后面抽了一支大麻。“我们的脚就露在外面，我俩像小孩一样咯咯偷笑。”他说，“那就是朱迪，永远在挑战权威。”

1973年，希尔让路易回归了第二张专辑《精神食粮（Heart Food）》的制作。“亨瑞是那种可以让奇迹发生的人，”抢险乐队的路易·谢尔顿说，他演奏了这张专辑的吉他部分，“他会让创作者决定一切。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歌曲的基调。我们就听从她的指挥。”

希尔放大了《精神食粮》的管弦乐部分，加入了弦乐器、号与踏板钢棒吉他。《Down Where the Valleys Are Low》是一首由传奇伴奏钢琴家斯普纳·奥尔德姆参与键盘部分的福音歌曲，《The Donor》则在“上帝怀有慈悲”的歌声中寻找更深的意义。《The Kiss》仿佛划过灵魂的天使低吟，这首歌通常被视为她绝无仅有的杰作。

“不幸的是，我不能再听《The Kiss》了，因为这首歌触到内心深处那个让我痛哭流涕的按钮。”XTC乐队的安迪·帕特里奇说，自从希尔的首专发行，他就成为了她的粉丝。“听完这首歌我会难受整整一个小时。我真的觉得这是没人能写出的，最美的歌曲。”

1973年2月，在伦敦的老调重弹音乐厅，希尔演奏了《The Kiss》和《The Pearl》——她为数不多被视频纪录的演出之一。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女式衬衫，脖颈间系着一个领结，她坐在钢琴前唱着《The Kiss》，每一个音符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在英格兰巡演期间，据传闻，希尔复吸了毒品，时常会去药店买止咳糖浆。

不像前一张专辑，《精神食粮》发行了一个月却没有进入排行榜。希尔对这张专辑的失败感到相当沮丧，在某些被认为是夸大或者捏造的传言中，希尔在英格兰的舞台上多次说过戈芬的坏话——说他是个恐同的混蛋。

没有真正的目击者证实这种说法，与希尔同厂牌的杰克逊·布朗对大卫恐同的说法表示怀疑，就算希尔真的这么说过。“那时人们总在说戈芬的坏话，不是传闻就是夸张或者干脆是胡说八道。”他说。

不论希尔是否发表过类似的言论，回到美国，希尔告诉朋友们她确实说过。“她那些关于大卫·戈芬的说法又蠢又不过脑子，”撒奥瑟说，“这肯定会气死他的。他在希尔的事业上花了不少钱，但却丝毫没有收获。对他而言，这就是不懂感恩——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攻击。”

朗丝戴补充：“朱迪反应过激了。大卫是想帮她。我想也许是因为过去从来没人对她好过，她不知道如何接受想和她正常相处的人。”

吉盖尔把朱迪的爆发归罪于她当时的男友奥马尔·比尔登，巡演路上他一直在朱迪身边（《精神食粮》就是朱迪献给他的）。“他是相当消极的影响。”吉盖尔回忆，他指出比尔登很嫉妒自己与朱迪的友谊，他也不允许朱迪见撒奥瑟。“他不想让她与我同处一室。”撒奥瑟说。

1973年末巡演期间，希尔开着从撒奥瑟那里借来的大众汽车，与另一辆车丁字相撞，她整个人都被甩出了车外。根据希尔的说法，肇事者是演员丹尼·凯耶，约翰·韦恩开车把她送去了医院，但这场事故的警方纪录一直没有被找到。一年后，她又受伤了——这次据称是被比尔登推下了楼梯——她因此接受了多次后背手术。

第二次受伤之后，迪丝帕提去医院探望了希尔。此前他们多年没有见面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希尔把小迪丝帕提和她弟弟带去了一个派对，还当着他们的面吸食大麻（“有个人说：‘我们抽的是和平之麻，朋友。’”迪丝帕提回忆。），从此他们的母亲就禁止希尔联系她的孩子，直到他们成年。

迪丝帕提到了医院，就看到自己的姑姑在病床上抽着丁香烟。“她就是这种酷嬉皮。”迪丝帕提说，“我问他：‘朱迪姑姑，你能在医院里这样吗？’然后她说，‘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吉盖尔也记得朱迪给医院食堂写信的事，“她会投诉食物难吃，”他带着笑回忆，“还会告诉他们怎么改进。”

在伤病带来的剧痛中，希尔又陷入了毒瘾。在她当时的秘密日记本里，她写到服用快球（海洛因与可卡因的混合物）、可待因与其他药物。“我在西雅图戒了毒，结果又变成了瘾君子。”她在1975年写道，“一切都没了。无可挽回。也许圣朱迪可以帮帮我？最好帮我把胳膊也治好。又回到了毒瘾发作的末日。”

日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希尔为下一张专辑创作的歌词，她打算给这张专辑起名为《梦想成真（Dreams Come True）》。她与贝斯手比尔·普卢默共同进出录音棚，因为她受伤无法行走，需要有人背着。

在她完成《梦想成真》的八张demo后，这张专辑的制作被暂停了。庇护所终止了她的合同，尽管希尔告诉许多朋友她是因为在台上说戈芬坏话被开除的，实际上此时戈芬已经转向电影产业了。希尔的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梦想成真》的发行了。

1997年，迪丝帕提在洛杉矶结婚。希尔披着一条针织披肩，穿着一条纯白的裤子出席了婚礼，还送给迪丝帕提一本素食烹饪书。在18岁的侄女走向新郎时，希尔为她弹起了吉他。

接下来的两年里，迪丝帕提与希尔一直保持电话联系，希尔常常会借钱。希尔靠家族在西德克萨斯留下的一片600英亩的油田为生，收益的支票按季度寄来。她从来都会还钱给侄女，她会写一张日期提前的支票寄给迪丝帕提，等每季度的钱来了，她就可以去取。

迪丝帕提最后一次与姑姑通话是在1979年10月，她想告诉希尔她有了孩子。“我觉得她可能有点嗨了，”迪丝帕提说，“我说，‘我就是想打电话告诉你，你是个好姑姑，’然后她说，‘谢谢，亲爱的。’我说；‘你真的是个好姑姑，但你现在更是一个好奶奶啦，因为我刚刚有了宝宝！”

希尔的毒瘾加重后，撒奥瑟就与她完全断了联系。那年9月，他有了两支榜单前10的热单——《You’re Only Lonely》与《Heartache Tonight》，是他与老鹰乐队的唐·亨利、格伦·弗雷、鲍勃·塞格尔共同创作的。

“我一直很忙，完全没注意，”他说，但他仍坚持向吉盖尔了解希尔的消息。“你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让你见她。”吉盖尔告诉他，“对谁都没什么好处。”

希尔在侄女当娜·迪丝帕提的婚礼，洛杉矶，1977

汤米·培提尔与希尔一直保持相当亲密的关系，1979年11月，在去冥想的路上，他接到了一通希尔室友朱迪·泰勒打来的紧急电话。“她很担心朱迪，”他回忆，“她觉得朱迪可能吸毒过量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说，‘看着点她就行了。如果情况恶化，你直接打急救电话。’”

第二天早晨，希尔自己给培提尔打了电话。她告诉他昨天晚上，她看见自己走向一道白光——但培提尔就在她身后，让她回去。

11月20日，周二，培提尔和希尔在小东京见了面，他们去了希尔最喜欢的寿司店，还在曼哈顿海滩的单身酒吧之间漫步，比赛谁能拿到最多的电话号码。“我只拿到一两张，”他说，“她拿到了一叠。回家的路上，我们一直在笑这件事。那似乎是一场告别派对。”

11月23日，感恩节过后第一天，希尔被发现死于她位于北好莱坞的公寓。时年35岁。她的死亡证明显示死因是自杀，但很多希尔的朋友都拒绝相信希尔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太爱生活了。”培提尔说，“她喜欢体验，这次她只是玩过越界了。”

21岁的迪丝帕提成为了希尔遗产的继承人。她去姑姑的公寓收拾遗物——只有一把吉他，衣物，一点首饰，还有些手稿——她把这些东西打包放进了希尔的破车，车子的地板与座位上布满了香烟的灼痕。希尔的侄女帕姆让迪丝帕提在公寓外面等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迪丝帕提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没办法亲眼看到她死去的卧室吧。”之后，迪丝帕提和丈夫整理希尔遗留的衣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袖子上沾着血迹的衬衣——她在老调重弹音乐厅表演时穿的那件。

五十人出席了希尔的追悼会，举行地点在洛杉矶自我实现团契湖圣祠，那里存放着圣雄甘地的骨灰，多年后，乔治·哈里森的葬礼也在这里举行。一颗树以希尔之名被种下，她的骨灰被撒向了太平洋。

仪式后，吉盖尔与一些朋友在一间叫做草原狼的墨西哥餐厅吃饭。他们吃了希尔最爱的绿玉米粉蒸肉，并一起向她举杯。

“我们以前总去草原狼，”吉盖尔仍然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那里办了一场生日派对，我们占领了整个露台。有人打破了一个装满可卡因的罐子，罐子滚下了桌子，所有人都把勺子伸过去，吸一点，再传给下一个人。那是我们的曾经。”

很多希尔身边的人仍能清晰地想起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或者和她的对话。对琳达·朗丝戴，那是在1978年录制《Living in the USA》的工作室里，希尔停下路过的脚步，走进来帮忙，希尔帮她制作了《耶稣制造十字架》的翻唱。像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两个女人坐在录音棚里录制一支给同一个前男友的歌。

“我把歌名改成了‘恶棍和负心汉’，因为我想让这首歌不带宗教色彩。”朗丝戴说。然而几个小时之后，希尔因为吸毒后的昏沉没有办法工作，朗丝戴只能放弃。“她服用了某种药片，一直在坐在椅子昏昏欲睡地点头，”她说，“她状态很差。”朗丝戴直到几年之后才完成了翻唱。这首歌出现在了她1999年发行的套装合集中。

路易·谢尔顿在录制完《精神食粮》后就没有和希尔说过话了，但在她死前不久，他接到了来自希尔的电话，她称赞了谢尔顿与希尔斯和克罗夫茨（Seals and Crofts）合作的作品。“和我录过音的所有人中，她是唯一一个会在几年后给我打电话问好并表示她很享受与我合作。”他说。

纳什后悔自己没有在1971年的巡演后主动联系希尔。“我一直想给她去个电话，问问她最近在忙什么，但我没有。”他说，“现在一切都迟了。这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认识希尔的人都说她十分慷慨。她把一块绿松石送给了艾略特·罗伯特的助手莱斯利·莫里斯，她现在还保存着那块宝石。吉盖尔，一个一直以为自己会和希尔一同老去的人，还保存着她的的画，那是她1974年11月送给他的，他把那张画装裱起来，挂在了自己洛杉矶的家。

芮妮·帕帕斯，一位在戈芬和罗伯特两人的公司任职的员工回忆到，有次希尔来到办公室，问她有没有读过卡赞特扎基斯。希腊裔的帕帕斯告诉朱迪她说没有读过这本书，一周之后，希尔出现在她的办公室，怀里抱着一本《基督最后的诱惑》。

很多和希尔在同一个圈子的艺术家至今仍然想不通为什么她的事业一直没有起色。“我觉得那些东西很商业化，”朗丝戴说，“起码《Lady-O》就是。可能是她的有些歌曲比较晦涩难懂，那种唱着‘他来自混沌之下/那个一切伤痛开始的地方’的。这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不知道。这可不像是‘哦宝贝哦宝贝，你屁股可真翘’或者其他人在那个年代唱的。”

撒奥瑟补充：“我觉得最让她生气的是人们不把她当作一个作曲人。因为首先，普通歌手不可能接受录一首关于神秘救世主的歌。而且我觉得她的音色对某些人来说有点陌生，不好接受。”

人们常因同样不顺的事业把希尔与大卫·布鲁（David Blue）相比，他是另一位庇护所旗下没有获得名誉与成功的唱作人。“进入庇护所唱片就必然意味着成功。”莫里斯说，“他们是唯二的例外。”就算希尔没有去世并继续发行专辑，人们也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我们再也无法知道如果朱迪还活着并继续发行专辑会怎样。

“音乐是她的避难所。”杰克逊·布朗说，“就算她只在庇护所发了两张专辑，之后签了别的地方，就像沃伦·泽文（Warren Zevon）那样，她还是会成功的。不过说起来简单，毕竟如果一直卖不出去专辑还是很难继续下去的。”

回望70年代的这位女歌手，许多人怀疑她没有获得成功的一个巨大因素是她不太具有性别特质。“她的长相有点笨拙过时，”XTC乐队的安迪·帕特里奇说，“那个时代的女性被当作橱窗里的模特，我不觉得她在乎人们的看法。”

一位来自洛杉矶的唱作人娜塔莉·梅林——她以智血（Weyes Blood）的名字为人熟知——从希尔的歌声中听到了蔑视与反抗：“她才不会打扮自己，因为她不把容美貌当成吸引人的工具。”她说，“她唱歌的时候就像个老师，你明白吗？”

希尔已经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但她的影响却一直在扩大。狐狸舰队（Fleet Foxes）在现场多次翻唱《Crayon Angels》，他们最新专辑《Shore》的歌曲《Sunblind》中也提到了希尔的名字，与艾略特·史密斯（Elliott Smith）与约翰·普林（John Prine）并列。

独立唱作人巴提斯·斯特林奇（Bartees Strange）最近在致敬希尔的合辑中翻唱了《The Pearl》，帕拉莫尔乐队（Paramore）的成员海莉·威廉姆斯在2020年夏天隔离期间翻唱了《Lopin’ Along Thru the Cosmos》。

制作人帕特·托马斯在1999年第一次听到希尔的歌声，他成为了保存希尔遗产的重要人物。他发现了未完成的《梦想成真》，找到了希尔的家人并与他们一起在2005年完成了遗作的发行，同时他也制作了2007年发行的《伦敦现场：BBC电视台1972-1973录音（The BBC Recordings 1972-1973）》。

“她很像尼克·德雷克（Nick Drake），”托马斯说，“每过三四年，总有某些新一代的年轻人发现她。就像是朱迪的秘密握手俱乐部，只是人数不是太多。”

托马斯是即将上映的纪录片《心灵战士：朱迪·希尔的故事》的音乐总监，这部电影由安迪·布朗与布莱恩·林德斯特罗姆共同指导。这两人花了多年时间制作该片，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些琐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并花了很多时间采访认识希尔的人。

“朱迪的人生与她的歌词都很错综复杂，”布朗说，“你不能把这两者分开，这也是让她的音乐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并且如此富有力量的原因。越了解希尔，你越能明白她的痛苦，越明白她的歌声。”

“或许只有凭借死亡她才能得到她生前应得的关注。”林德斯特罗姆补充，“击中我的是在老调重弹音乐厅那场演出的视频中，《The Kiss》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那一刻的她可以回归正常的人生。当然，录像已经结束了。”

“但我觉得我们的电影可以在很多方面展现出那个时刻。在那个辉煌的瞬间，缪斯女神就在你的身边、你达到了那个高度，然后呢？后面会怎样？如何回到普通的人生，当没有音乐陪伴的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各种琐事与挑战并保存初心呢？”

纪录片的制作将于2021年完成，它将彻底保留希尔的遗产。梅林推测希尔的音乐肯定会火爆：“我觉得她有现代的吸引力，这很合理，希尔的音乐小众、优美，还稍微有一点怪异。”

迪丝帕提已经准备好迎接更多姑姑的听众。“我相信她的精神会一直陪伴我，”她说，“我只希望此刻她能亲眼看到人们怎样被她的音乐吸引。她曾那样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