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女权、真厌女，《梦华录》的古装女性主义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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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最火的剧不用说都知道是《梦华录》。两位主演天然自带话题，刘亦菲16年后再次出现在电视剧中，陈晓也一直被称为古装美男。关于颜值、CP、女性独立、名著改编等话题更让该剧始终活跃在各类媒体的热度榜上。

虽然《梦华录》本身少用滤镜，画风清新，但两位主演刘亦菲、陈晓的颜值才是该剧真正的滤镜。颜值即正义。在不少观众看来，古偶剧好不容易迎来了俊男美女的搭配，其余就不要苛责了。但当铺天盖地的营销重点都在颜值和CP时，恰恰说明对剧集更重要的主题和故事情节并无过人之处。

上镜头性是指面孔摄入镜头后具有特殊吸引力的纯外在视觉印象，是演员或明星的必备素质。如果说古装偶像剧就是要看甜甜的恋爱，那么主人公的颜值对剧集本身就十分重要。此前众多S级别的古装偶像剧，要么剧情毫无逻辑，要么选角不合适，8分以上的古偶很少见。《梦华录》最正确的一点是选对了演员，刘亦菲和陈晓的组合在颜值和影响力上都有明显优势。一部颜值在线，表演正常的电视剧，成为观众久旱逢甘霖、超跌反弹的选择。此外，超高关注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观众的怀旧心态。

《梦华录》剧照

最近翻红的王心凌、开线上演唱会的崔健、罗大佑、周杰伦，其热度不减的原因无一不是源自人们的怀旧心理，背后折射出的则是人们对当下生活的不满与无奈。变动不居的生活环境、模糊不清的未来，怀旧成为一贴暂时的安慰剂。借由《梦华录》，观众共享着“神仙姐姐”“过儿”的共同记忆。在更广大的文化意义上，是对华语乐坛和影视剧黄金时代的感怀。

《梦华录》的置景、构图是用心的。第一集赵盼儿和顾千帆出场，便是在湖边茶坊。画风清丽，茶坊老板赵盼儿对江南茶点的名称、吃法如数家珍，一个秀外慧中的接地气美女形象让“天仙”刘亦菲看起来自然又活泼。随后展现的小桥流水、庭廊院落等环境风貌、百姓生活，让人不由得想起北宋遗老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对北宋的描写。正以为看到了好剧，但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却让人大惑不解。

《梦华录》讲述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三个姐妹从杭州来到北宋都城，讨公道、开店立足、守望互助的故事。乍看之下是当代女性独立话语的古装式演绎，然而其内核并没有超越古装剧惯常的权贵崇拜、血统论：主人公要么出身高贵，要么只是一时落魄，后面一定是落难贵族，有非凡的身世。

《梦华录》剧照

该剧部分改编自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原著中主角赵盼儿、宋引章本是风尘女。但改编后，赵盼儿成了官宦之后，虽然被家庭连累，曾入教坊为乐伎，但早就从良。这样的设定为赵盼儿搭配权贵男主角做了铺垫。该剧刻意标榜的女性独立话语实际弱不禁风，它甚至不敢让主人公真正来自底层。

男主角顾千帆是皇城司指挥，人称“活阎罗”。他杀人不眨眼，不待见老爹，但对赵盼儿却温柔深情、屡次搭救，活脱脱还是霸道总裁玛丽苏模式。赵盼儿智救落难姐妹宋引章的情节，改编为最后还是要靠顾千帆出手相助。顾父萧钦言是当朝高官，而且特别看重这个长子。虽然顾千帆与其父不相往来，但在被皇城司上司追杀、性命堪忧时，也不得不靠爹搭救。所以赵盼儿的独立建立在男主的帮助上，男主的游刃有余又建立在父辈的地位上。《梦华录》演绎的无非是另一种女性独立的神话而已。

《梦华录》剧照

此外，导演在采访中提到，“特别希望可以带给我们观众一些共情点，在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坚强地站起来，永远不会向恶劣的命运低头。”其实剧中人物都有金手指加持，贵人相助，但实际生活中的普通人却不一定这么顺利。看剧一时爽，当在现实中遇到困难时，万一没有主角光环，这时你觉得观众会更坚强还是更失望呢？反观同样是古代爱情故事改编的《爱情宝典》，其中的主人公是实打实的风尘女子、穷秀才、小乞丐、卖油郎，这群并非权贵的人在社会中碰壁、遭劫难，他们的执着、义气、敢爱敢恨，才更显出一种野蛮生长的韧性。对现实中的观众来说，到底是哪一种主人公能真正鼓励到普通人呢？

有学者认为，当代影视中表现女性自陈的努力，大都止步于塑造“正面女性形象”，不是话语与文化的反叛或颠覆。[1]围绕“教坊出身”，主人公们在台词上多次强调“卖艺不卖身”“凭本事吃饭”，乍听之下与当前的女性独立话语合拍，其实不仅是贞洁烈女那一套老路子，还顺便鄙视了命运相似、“以色示人”的风尘女子。一旦失身，则被否定掉人格和精神。很难说这不是父权制下挑起雌竞的又一个小伎俩。

厌女症对男性来说是蔑视女性，而女性的厌女症则是“自我厌恶”。[2]《梦华录》中不断强调的女性出身，即是男性社会将女性划分为“圣女”“娼妓”进而分而治之的再现。剧中主人公们对清白的再三申明、毫不犹豫说出“以色示人才叫贱”，是女性群体内部的歧视和厌恶。当主人公们公然与娼妓划分界限时，这些被他者化的风尘女子，不仅因其不在场轻而易举被污名化，也被剥夺了“独立”“自由”的可能性。

《梦华录》剧照

《梦华录》放弃底层叙事，让主人公们开起女德班。在京城花魁张好好眼里，吃皇粮的乐伎高人一等，不是“卖身媚俗”的市伎、私伎。张好好对初到京城的宋引章说，不以色示人、靠自个儿本事吃饭的她被官家、娘娘亲口夸了两回。此时，封建制度对女性的迫害被巧妙置换成有才艺、受赏识就有光明前途。在最新播出的两集里，赵盼儿坦言对自己的出身不自信，与人斗茶获胜后，赵盼儿也对竞争对手说她们是青楼技艺的事情做了澄清。《爱情宝典》中的赵盼儿、宋引章，侠肝义胆救姐妹，光明正大以色示人，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比起《梦华录》张口闭口的“乐籍”“贱籍”“贩夫走卒”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一直强调“良家”“清白女子”，似乎只有这样的女性才有资格寻求独立。且不说《梦华录》抽掉了关汉卿原著中的风尘女人物设定，使整个故事变为上层社会叙事，就连白居易《琵琶行》、杜牧《张好好诗》中对底层女性的同情这种人之常情也半点没有学来。

《爱情宝典》海报

商业资本敏锐嗅到女性意识崛起是门好生意。近年来不论现代剧还是古装剧，都贴上了女性独立的标签，但大部分剧集只是媚俗。创作者以单一的道德判断去描写人物和故事，在多元价值观发展的今天，反而走向了保守主义的一面。一边强调女性的独立，一边在女性内部划分等级、崇拜权贵，《梦华录》就这样在左右互搏中编织出一套古装女性主义神话。

《摩天大楼》中的女性，为对抗男性的欺压，生死与共；《华灯初上》更是讲述一群日式酒店风尘女子的故事。说到底，《梦华录》就是一部制作还算用心的古装剧，但远没有到优秀的程度，更别说其中有多么进步的女性意识了。如果硬要贴上女性主义、女性主创的标签，也要做好接受观众审视的准备。

[1] 戴锦华，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电影，当代电影，1994（6），43.

[2] 上野千鹤子，厌女，王兰译，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三联书店，2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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