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强化技术主权的背后

文丨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董一凡、腾讯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赵子飞

　　为减少对外依赖、增强产业创新能力，德国近来进一步强化技术主权，就其基本概念及实施路径进行探索，并在一定程度上引领欧盟在这一领域的政策塑造。

　　技术主权与数字主权、经济主权等概念一起，已成为当下德国乃至欧洲产业界、政界和战略界最为热衷的概念。

　　强调技术主权的背后，是德国在数字经济时代做大做强本国产业的愿景，以及掌握关键技术的迫切愿望。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数字技术及产业对经济的驱动力日趋明显，数字产业以及“数字化+制造业”在疫情中面临愈发严峻的供应链和产业链压力。德国不仅进一步提升对技术自主相关概念的重视和强调程度，同时也推动欧盟进行相关讨论。

　　2021年9月，德国联邦教育与研究部发布《技术主权塑造未来》文件，全面论述技术主权的内涵和实现路径。

　　首先，文件指出，德国追求技术主权将兼顾经济、技术、安全和价值观等多重目标。

　　其次，聚焦应用范围大、创新潜力大、与经济竞争力与国家重大问题密切相关的关键技术。

　　文件列举新一代电子产品、通信技术、软件与人工智能、数据技术、量子技术、价值链塑造、循环经济、创新型材料技术、电池技术、绿色氢能技术和疫苗研发技术等11个技术门类为技术主权关注重点。

　　数字主权是技术主权的重中之重，但技术主权概念不局限于数字经济范畴，而是在所有先进产业中谋求减少对外依赖并提振德国及欧盟的技术研发和自主创新能力。

　　其三，文件提出通过能力评估、对关键技术领域进行有针对性的投资、培育跨国跨行业合作、培育广泛参与的创新网络等路径实现技术主权。

　　强化技术主权也体现德国和欧盟对数字技术对外依赖和相关安全威胁的担忧。

　　德国加大对技术主权的关切不仅仅是政治家从地缘政治角度的思考，同样也是产业界的关切。德国电气电子及信息技术协会在2020年初发布报告指出，德国需要更快更清晰地定位技术主权问题，特别是在5G、微电子和人工智能等事关商业未来的领域，必须通过教育研发支持、培育软硬件产业、保障技术和产品供应以及制定国际标准等来加以保证。联邦教育与研究部发布《技术主权塑造未来》文件也可谓是对产业界关切的一个回应。

　　构建技术主权是德国在科技和产业革命和自身经济、科技状况，以及疫情和地缘政治、地缘经济环境深刻变化之下的某种必然选择。欧盟国家也普遍认为，当前大国关系趋于紧张和供应链、产业链风险不断加剧，追求技术主权或数字主权事关未来欧盟各国政治、经济重大利益以及在国际上的独立行为能力。2022年上半年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其多年来正是欧盟建立战略自主，乃至在产业联合、数字企业管控、制定数字技术监管规则等方面最激进的倡导者之一。预计法国将与德国携手，进一步在欧盟框架下推进技术主权相关政策和项目的落实。

　　德国构建技术主权的主要实践，一是加大对相关技术产业的投入。

　　2020年11月，德国政府通过一项支持存储芯片和处理器芯片的产业计划，提出2021～2024年向人工智能、云计算、网络传感、高频电子设备等领域芯片基础技术研究、制造、设计投资4亿欧元，以扩大德国芯片生产和技术的自主权。

　　2020年6月，德国和法国提出建设欧洲云计算平台的GAIA-X计划，德国政府率先向该计划投资1350万欧元。

　　二是构建推进技术主权制度体系。

　　2021年1月，德国政府发布《联邦数据战略》，提出构建高效且可持续的数据基础设施、促进数据创新并负责任地使用数据、提高数据能力并打造数据文化、打造数据先驱国家等，力求促进德国数据相关产业发展以及自主利用数据资源的意愿和技术水平。

　　2021年9月，德国联邦教育和研究部组建由其部长牵头，成员覆盖企业、科研院所、经济学家等的技术主权委员会，制定德国未来实现技术主权的战略。

　　三是增强欧盟范围内合作。

　　德国作为欧盟核心国家，其技术主权之路离不开本国倡议向欧盟规划的嵌入，也需借助各国研发能力、市场、投资等资源合力实现战略目标。因此，德国政府强调德国国家战略应该和欧盟共同战略相辅相成。

　　德国与法国等国正积极推进欧盟涉及数字经济的发展方案。2021年3月，欧盟委员会提出《欧洲数字十年》战略，全面规划2030年前欧盟数字产业发展顶层设计，其中最大亮点是提出将欧盟芯片产能全球份额提升至20%，并通过优化研究伙伴关系、监控欧盟的工业供应链、支持2纳米及以下芯片工厂建设以及开展国际合作等路径来实施。

　　为了塑造数字经济和技术的相关规则，德国成为欧盟推动数字市场规则制定的重要推手。在德国推动下，2020年11月，欧盟委员会提出《数据治理法》，2020年12月，提出《数字服务法》和《数字市场法》。

　　尽管德国迫切强化技术主权，但构建技术主权仍面临一定的客观局限，离真正实现愿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首先，德国数字技术方面的短板将限制技术主权的延伸。

　　德国乃至欧洲在数字经济和数字基础设施方面，和中国、美国相比，无论是在转型进度、发展速度、市场深度还是在应用广度等方面均相对靠后。德国乃至欧洲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仍然面临基础设施、软硬件、技术应用能力等多方面的阻碍。

　　2021年，欧洲高等商学院欧洲数字竞争力中心发布的《2021年全球数字竞争力提升情况报告》称，德国2021年数字竞争力分数下降176分，在主要经济体中仅有日本（-190）更为糟糕；德国在产业生态和数字经济观念两项中分别倒退77分和99分，与全球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国家拉开更大差距。

　　同时，德国乃至欧洲仍然对欧盟外技术保持较大程度依赖。总部位于德国曼海姆的欧洲经济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80%的德国公司在至少一个技术领域“对非欧洲供应商和合作伙伴达到非常依赖或相当依赖的程度”。

　　其次，德国和欧盟的科技价值观将成为技术主权双刃剑。

　　欧盟在数字和技术领域强调科技价值观，然而，对技术价值观的强调，很有可能转化为经济和技术事务政治化以及施加市场保护主义措施的意识形态推手，不利于国际合作环境的形成，相关治理规则也有可能成为市场发育和技术创新的障碍。

　　其三，如何在技术主权目标和方向上进行协调。

　　技术主权概念已涵盖网络通信安全、供应链、减少依赖、数字技术规则、发展共同产业等方面，涉及数字尖端技术、生物技术、可再生能源等领域，成为一个包罗万象的框架。

　　如何在各个领域和行业间进行重点排序，优化相关资源配置，提升政策延续性和执行力，形成既分工合作又不相互掣肘的多行为主体互动框架，将成为技术主权推进的关键。

原题丨德国强化技术主权背后

刊于《瞭望》2022年第4期

德国强化技术主权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