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9 01:03

汉文帝的霸陵为何不修在高祖长陵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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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帝霸陵出土文物

汉文帝霸陵的千年谬误被纠正，成为近期最热的考古事件。

那你有没有想过——

汉文帝霸陵的确定为啥这么难呢？

霸陵为何不修在高祖长陵边上？

我们回顾西汉建立之初的情况，西汉的建立者刘邦，其本来身份可以说只是一介布衣。

根据史料记载，刘邦并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经过秦末战争、楚汉战争，刘邦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建立了西汉帝国。

以后在物质生活方面，他对于一个帝王如何用一些物化的东西，来体现其至高无上的独尊地位，并没有什么理论上的东西可以参考。

但是在刘邦统治集团内，有人收集保护了秦政府的典籍资料，使得新生的汉帝国，在草创时期有了可供参考的东西。

而具体到帝陵方面，刘邦之前就有一个秦始皇陵可供他参考。

可是，如果照搬秦始皇陵，是否可行呢？

首先一个问题是，刘邦自己曾经押送过修建秦始皇陵的服徭役者，面对经历长期战争千疮百孔的社会现实，刘邦自己很清楚，像秦始皇陵那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帝陵是西汉当时的经济水平所不能承受的。

所以，他虽然很清楚，秦始皇陵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帝陵，固然体现了天子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威严，但是考虑到实际，他必须缩小规模。

第二个问题是，秦始皇这个人比较特殊，不知道什么原因，秦始皇并没有立皇后，所以秦始皇陵根本看不到皇后陵。

可是刘邦不同啊，他的皇后是存在的，中国先秦时代，贵族、君主，都是夫妇二人并穴合葬的，所以如果兴建陵园必须要给皇后预留一个位置。这方面，秦始皇陵不能为他提供可参考之处。

刘邦基本确立了西汉帝陵的营建基本思路。并且在刘邦死前，他有了一次落实其帝陵营建思想的机会。

汉太上皇陵

那就是刘邦之父太上皇去世，他为其父营建陵园。

刘邦选择了在渭河之北的“北原”，兴建了太上皇帝陵。

按照华夏固有的兴建陵墓的习惯，在水深土厚之处，平地向下开挖口大底小的墓坑，然后在墓坑中，用砖木修建墓室，葬入死者；之后再在其上，层层垒起高大的夯土台。

太上皇陵的位置现在已经确定了，就在今天的西安阎良区。

墓道的数量，直接体现一个墓葬的规格高低，这是在先秦就已经形成的习惯。

比如在商的都城殷，也就是今天的安阳，商王的陵墓一概东南西北各一条，共四条，属于这个形式的亚字型是最高等级。

其次是中字型的，墓室的两端，各有一条；

再次是甲字形的，墓室朝向的那一端，一条；

最后就是无墓道的。

而根据现在的考古发现，商以后的西周时期，在宝鸡地区的周公庙，就发现了若干座四条墓道的西周高级大墓，在西周的各国诸侯墓大多是中字型、甲字形的。

进入春秋，东周天子墓，比如洛阳王城广场南段也是四条墓道的。

春秋时期的秦国国君墓，基本都是中字型的。而进入战国时期，随着秦国称王，秦国国君墓葬，从春秋时代的中字型墓，变成了地面上有高大封土的四条墓道的亚字形墓。

神禾塬秦夏太后陵

甚至，秦王的正妻其墓葬，都用了四条墓道，亚字形墓的规格。这个规律告诉我们，天子用四条墓道的亚字形墓，是商代以来的习惯。

根据现在对西汉帝陵的普遍钻探我们发现，从高祖长陵，到哀帝义陵，帝陵无一例外的，使用了四条墓道的亚字形墓葬形式以表示其作为帝王，至高无上的身份。

（没有特例，原先以为汉文帝霸陵是个特例，前几天的新闻打脸了。）

在西汉帝陵陵园规划中，都是通过各个墓葬的位置关系，体现出来的设计思想。

以刘邦长陵为例，刘邦的长陵和吕后陵，共用一个内陵园。

内陵园之外，向东延伸出一条主要的道路，在这条向东的道路的北侧，自西向东排列数座贵戚功臣墓。

经过钻探发现，这些贵戚功臣墓，越是靠近帝陵陵园的，身份也就越高，墓葬规模也越大。

长陵陪葬墓统计表

但是，这些陪葬墓，是严格被限制在帝陵陵园的园墙之外的，并且排列整齐。

长陵钻探调差平面图

说明是营建长陵时，预先就已经规划好的。

这样给我们一个印象，帝陵陵园以内，表现出的是先秦时期，贵族墓群中那种“重血缘”的特点，以园墙为界，之外是按照战国以来的爵制官僚体系，以政治身份高低进行排列的

因为伴随着春秋末期到战国，个体家庭从宗族中脱离出来，个体家庭，核心家庭的普遍，所以帝陵最内层陵园内，只有帝后两陵，便是这一历史影响的反映

我们知道，周代行宗法制。

而经过秦始皇“废分封”，那到西汉时宗法分封制在帝陵布局里是否还有体现呢？

大家比较熟悉的是，刘邦曾经刑白马为誓约，誓约内容是：非刘姓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

这句话大家很熟悉，但是其深意，但很少有人注意到。

这句话的前半句体现其是宗法性的，表示只有帝室宗亲是宗法分封的唯一主体；

后半句，则体现了战国以来的君主集权下的，以爵制来区别身份的官僚体系。

两者的界限就是看一个人是否与汉朝皇帝有血缘关系。

有，属于前半段的范畴，没有，则在后半段的规范之下。

那么在汉室宗亲范围内又跟周代典型的宗法分封制有哪些异同呢？

首先看其相同点，在别子立宗之后，各宗子就单为一系，领有封地，建立自己的传承体系，与大宗严格区别。

这个有什么表现吗？

有的。

我们看，西汉分封皇子为王的时候，往往诸王生母，也随其子到封国。

哪怕此时，皇帝仍然在世，已经为王的皇子，在其封地内，也称其母为太后。

这就表示，承认这个皇子，已经在其自己的宗法世系里，处于第一代了。

而如果这个皇子，还没有前往封国，在皇宫内，其母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称为太后的。

例如，汉文帝为代王时，其母薄氏，就被他称为太后。

同样，在墓地安排上，别子立宗之后的众“小宗”，是只能在其封地内，另外建立墓地的。这一点，跟先秦时的宗法制下的墓地，是很一致的。

举例说明：

比如，春秋时的郑国墓地贵族们都葬在一起，国君墓旁边有大夫墓，大夫墓旁边有士墓，有的是国君墓旁边只有大夫墓。

那么我们就要想一个问题，对于郑国来说，其国君身份为诸侯，他的下一级分封级别为大夫。

但是，对国君来说，他的嫡长子，为国君。

那么就是说，他这一支的继承人的墓葬，就是另一座国君墓了，而不是大夫墓。那么国君墓旁边的大夫墓，其墓主应该是什么人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没有成为其继承人的另一个儿子。

根据宗族血缘团聚的原则，葬在其父旁边。

而大夫墓旁边的士墓，则应该是没有继承这个大夫的，大夫的一个儿子。

那么这些大夫的后代，葬在哪里？

也就是说，这些大夫的嫡子，他们的继承人，为何不葬在这里呢？

因为他们已经别子立宗，有了封地，所以葬在了封地。

士也是同理，而周代的分封体制下，士就是贵族阶层的最下一级了，士以下便是庶民。

所以，这样的贵族墓群中，不会有士的别子，葬于其旁。

那么对照西汉，我们就只能看到一座座的帝陵，而看不到帝陵下从葬的诸侯王陵了。

个别葬于帝陵之侧的诸侯王，则是因为特殊原因。

例如死在长安就近埋葬，但往往也不葬于其父旁边，而是葬于其兄弟辈的帝陵旁边。

而西汉时期鉴于周代那种宗法分封，因为保持的宗族规模太大，那样分封下去，会容易造成诸侯等级别尾大不掉的问题。

所以，西汉缩减宗法分封范围，周代分封体系是：天子-诸侯-大夫-士、士-庶人。

我们看到，根据血缘的宗法分封，是到士这一级的；

而西汉的分封体系是：天子-诸侯王-侯、侯-庶人。

经过这样的缩减以后，外加从周代以来，就有的别支不得祭祀其大宗的规定，保障了旁支不能向上继承大宗，所以在西汉帝陵体系内，就看不到依据分封而来的王陵、侯墓等等了。

而帝后陵墓在陵园内的关系也是有说道的。

前面说，高祖刘邦陵和吕后陵，共用了一个陵园。表示在帝王家庭内，重保持个体家庭形态。

但是，虽然高祖刘邦陵和吕后陵在同一个陵园内。

而两者的位置关系，也表示出帝后二人身份的不同，刘邦陵处于整个陵园中轴线的中部偏西一点。

而吕后陵相对于刘邦陵的位置，则在其东南，不在中轴线上。

这是跟先秦时期的那种贵族夫妇墓葬只有大小之分，而位置上并列的格局所不同的，表现了进入帝制时代以来，帝王即使在其家庭内，也有绝对的最高地位。

从高祖之后，汉惠帝刘盈的安陵，似乎也表现了这一特点。

我们知道，刘盈死后，他的皇后张氏因为是他的外甥女，死的比他晚。

而刘盈之后的两位少帝，都是吕后所立。

当吕后死后，文帝即位时，两位少帝都已被杀被废，张氏虽然被贬居北宫，但是其前皇后身份，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被保留的。

到张氏死后，在如何安葬张氏的问题上，就碰到难题了。

安陵陵园钻探平面图

汉书上记载，张氏死后将其合葬安陵，这表示，承认其是刘盈的合法配偶，但是“不起坟”。

所谓不起坟就是不在墓上堆表示身份的封土堆，以示其丧失了政治上的尊崇地位。

但是，我们今天调查安陵陵园发现，不仅张氏墓上有封土堆，而且跟刘盈的陵，处于同一陵园。

这跟汉书的记载，是不一致的。

经过仔细勘察安陵陵园，我们就发现了问题，安陵陵园，比其他西汉帝陵的陵园面积都要大，而且大出不少；

其次，安陵陵园的形状，很特殊，既不是正方形的，又不是长方形的，倒像是一大一小两个正方形，一角交叠，然后打破交叠的这一角里围成的线段，这样一个形状。

所以我们推测，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虽然安葬在她丈夫的陵墓之旁，但是距离远远比正常状态下的景帝和王皇后，高祖和吕后之间的距离远。

所以一种合理的推测是那两个正方形，原本是围绕帝陵和张氏陵各自的陵园，在重新恢复其封土的时候，打破两者陵园，将其扩到一起。

因为两者原本就比较远，所以造成新扩的陵园，既不规则，又显得很大。

而汉文帝的霸陵，并不在刘邦长陵和惠帝安陵所在的咸阳原上，他是葬在了长安东南灞河之滨的白鹿原上。

我们原来以为霸陵的形制很特殊，在原来的形制探测中，它不是从平底向下挖掘墓坑营建地宫的，而是利用原的断崖，从断崖向原内横向掏挖墓室形成地宫。

因为司马迁在《史记文帝本纪》载：

“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

司马迁生活的年代上据汉文帝20年都不到，大家都认为他说的对的。

东汉末年时，著名的大学问家应劭在为《汉书·文帝纪》作注时记载霸陵“因山为藏，不复起坟”。

注意，他的“不复起坟”化用了司马迁的“不治坟”，但是这个“因山为藏”却是应劭自己的发明创造。

北魏郦道元在写水经注的时候，只写了汉文帝霸陵在白鹿原上，具体在哪儿他没写。

直到元代，一个叫骆天骧的人，在他写的《类编长安志》里才明确指出了“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这就算是附会应劭的“因山为藏”了，以为凤凰嘴是白鹿原最高的地方。

直到清代乾隆年间的陕西巡抚毕沅在凤凰嘴下立碑，最终官方认证盖棺论定凤凰嘴这儿就是霸陵了。

所以千百年来，凤凰嘴就被钦定为霸陵的所在地了。

但是近年来，专家通过对霸陵的全面体检，发现凤凰嘴没有任何的墓葬，最古老的文物竟然就只是明清时下面标注霸陵的石碑而已。

毕沅所立汉文帝霸陵墓碑，其他汉帝陵也有

汉文帝刘恒就算再简朴，也不可能什么地底遗存也没有。

而且凤凰嘴的地形还可以给人一种错觉。

在凤凰嘴之南，有其妻窦皇后陵，更南，有其母薄太后陵，而窦皇后陵和薄太后陵，都在白鹿原上。

两者都是传统的平地向下挖掘墓坑营建地宫的形态。

因为地势的关系，从地形上看，窦太后陵、薄太后陵，其墓主，一个是汉文帝的妻子，一个是汉文帝的母亲，相当于都葬在了汉文帝的头上。

后世有好事者杜撰，汉文帝侍母至孝。

因此，他临终前，嘱托其妻窦皇后，说自己死在母亲之前，已经是不孝，因此让窦皇后，帮他事奉好薄太后，作为报答，他可以让他妻子的陵墓在他之上。

因为这份孝顺，刘恒荣膺后世二十四孝之首。

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如此呢？

不是。

因为我们知道，包括先秦时代的例子，还有长陵、安陵的例子，皇后陵跟帝陵有规模位置上的差别，但是皇后陵必须低于帝陵一等。

汉文帝、窦皇后、薄太后，这三个人汉文帝最先去世。

汉文帝去世之后，她们俩就成了窦太后和薄太皇太后。那么这时候，皇帝就是文帝的儿子景帝刘启了，我们知道汉文帝的陵墓是自己选择的，于是决定了，窦太后以后只能葬在文帝陵墓旁边，那么景帝即位之后不久，薄太皇太后去世了。

薄太皇太后是刘邦的庶妻，那么这时候就要做出选择，将薄太皇太后是合葬于刘邦的长陵，还是葬在她儿子文帝霸陵附近，这样一个问题。

这里就要考虑了，一方面是一个实际问题，就是刘邦的长陵陵园，早已完工。

陵园之内，一个刘邦陵，一个吕后陵，已经占满了，如果薄太后葬到长陵，她就只能葬在长陵陵园以外。

这样表示，她身份降格到皇室家庭之外的范围了；

另外一方面，我们前面分析过，刘恒是以代王身份即位的，在代王的宗法系统内，薄太后作为第一代代王的生母，其身份地位是最高的。

而如果将其归于刘邦—刘盈的这个系统，她只能为庶，身份相对较低。

因此，选择将她葬于文帝附近，是最佳选择。

那么有人说，既然文帝已经入继大统，并且此时已经平灭吕氏，那么完全可以把吕后陵给拆了，然后把他母亲薄太后葬入长陵陵园。

这样行不行呢？

不行。

因为毕竟吕后是高祖的合法嫡妻，惠帝是高祖和吕后的嫡子，是合法的皇帝。

这些都是汉高祖本人确立的。如果文帝那样做，等于挑战其父，同时也是汉室之祖刘邦的权威性。这一点，刘恒无论如何都不能做。

所以，薄氏就只能葬于霸陵了。

但是因为，薄氏身份高于文帝刘恒，所以把她葬在原上，是合理的。

那么接下来，汉文帝的嫡妻窦太后死后葬于霸陵也是必然的，为了兼顾薄太后陵，只能把窦皇后陵，安排在霸陵和薄太后陵之间。

这样陵园相望，便可兼顾。

而有意思的是，这次国家文物局通报江村大墓为新的汉文帝霸陵之后，西汉十一座帝后陵就全部恢复了其传统的土坑竖穴墓形态。

也就是说，所有西汉帝后陵的形制，都是分别建立其各自的内陵园，之后用司马门为标志，建立中陵园将帝后两个内陵园包在其中。

崖洞墓这种形态就仅存于各诸侯国的范围内了。

江村大墓位于西安市东郊白鹿原西端，北距文献记载的汉文帝霸陵（凤凰嘴）约2100米，东距窦皇后陵800米，这个范围也和其他西汉诸帝的形制差不多，同样也是标准的四条墓道。墓室周围有115条外葬坑，这也是很符合帝陵标准的。

PS：

从太上皇陵开始，西汉帝陵便设置陵邑，迁徙富豪入住陵邑，既为守陵、供奉帝陵，又可以便于增加西汉中央政府收入，避免关东富豪在地方上坐大。

但是，从太上皇陵设陵邑以来只有帝陵设陵邑，没有为后陵单独设陵邑的。

直到薄太后，因为其实际上的单独陵园，所以专门为其设置了南陵邑，表示她作为文帝一系最高辈分的人，所单独享受的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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