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舸|搞艺术的人头几斤几两
文 | 王一舸
搞艺术跟投胎一样，要看时代。近看元明画史资料，知道此诚不虚。
如果生在朱元璋当皇帝的年代，那么，很不幸，您属于“投错胎了”。
元朝时候，画坛风气宽松。出现了文人和画师相互瞧不起的现象。文人觉得画师都是套子活儿，不动脑；画师觉得文人画没技术含量，就靠忽悠。到了朱元璋这里，一视同仁的对待了。
首先说，在一般人眼里，朱元璋是非常重视艺术的。重视到什么地步呢？重视到动不动就把画画的人给砍了的地步。
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不那么重视艺术。他只是拿杀人不当回事罢了。“人命关天”在他的逻辑里不成立。
朱元璋是天生杀人狂，手底下死的人千千万。所以，他能做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
两幅明太祖像，到底是哪一个是准确的呢
苏州个叫赵原的画家，属于文人画一路的。最拿手的是画各种竹子，当时还算热卖抢手货。朱元璋把这位成名画家征到宫里，让他给自己画像。赵原是文人画家啊，估计没有那种对着能把人画像了的能耐。
朱元璋一看，你就这样还画画呢？宰了吧。
赵原被宰了。
其实赵原大可不必被宰。因为朱元璋希望别人把自己画成各种各样的形态。后面给朱元璋画像的人，有会人物的，也有不太会人物，专攻山水的。也没事。赵原估计要么画画的能耐太低，要么就是太老实，人家一问，来一句“不会画”那种。不然其实给朱元璋画像，反倒是一件好应付的差事。
元末明初 赵原 《陆羽烹茶图》
浙江嘉兴有个画家，叫盛著，是元朝画家盛懋的侄子。属于专业画师一路。看着这“没能耐”的苏州文人画家被砍了，心中暗爽。他说不定是和那位赵原一起被弄进宫画画的，说不定还真对赵原画那几个竹笋几笔竹子就能赚钱不平不忿。估计在赵原被砍之后，自己心说“到底有薄技在手，才能保得平安”，“世界到底是公平的”一类话。
明 盛著 《秋江垂钓图团扇》
他很有画能。山水花鸟人物，黑白的彩色的，他全能。给皇帝画画，还老是得赏。名气一大，找他的人也多，本着职业画家的操守，他还尽量什么活儿都接。结果有一天，冥冥中一位和尚找上门来，叫他给寺庙——一个叫天界寺的画影壁。他应了这个活儿，画了一影壁壁画。其中一个内容是水母（一位女神仙）骑在龙背上。朱元璋知道后，产生了不当联想，不开心，把盛著也给宰了。
太仓有位朋友，叫周位。也属于画画挺能，有技术的那种。为什么说他有技术，因为他一般画的都是宫里的大壁画，壁画不是什么人都能画的。的确得“专业人士”。他有小聪明。一天，朱元璋盯着一块空着的宫墙，让周位画一个“天下江山图”。周位知道朱元璋特别难伺候，动不动自己就得掉脑袋。于是磕头说“臣就简单知道点儿画画的事。天下江山，可不是臣能知道的。陛下东征西讨，是伟大的人。请陛下先画个大概，定个调。臣就按照陛下画的润色润色。”朱元璋想想，挺对。就甩开大笔画。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回头叫周位。“你来润色吧。”这时候周位在殿下又磕头又祝贺说“陛下江山已定！怎么还能动笔呢。”朱元璋大笑，心里特畅快。
这真是耍小聪明的典型。
明 周位 《陶渊明逸致图》
可是估计时间一长，朱元璋老跟自己的“杰作”前头走，慢慢悟出来“被他耍了”这一事实，有所不快。对那张“没有完成的墙”心中有气。也可能因为别的事儿。总之有人一说周位坏话，朱元璋还是把他也给宰了。
但是这毕竟是“特殊历史时期”。
到了宣德年间，皇帝就不这德性了。宣德皇帝偶尔也会对手底下画画的“以死相威胁”，显示自己毕竟是朱元璋的后代。但是效果不一样。有一次，他让画家郭纯画画，嫌郭纯磨蹭，就说“快画，不然真宰了你。”结果郭纯来一句“苦书乐画，我宁死也不能瞎潦草凑合画画儿。”这前一句“苦书乐画”，其实挺怼皇上的。意思您不但别催我，我得高兴才画得好。估计由于宣德皇帝本身也是画家，知道其中的创作状态，总之，宣德皇帝熄火儿了。
郭纯要是落在太祖爷手里，早弃市了。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一舸”
作者简介
王一舸，编剧，专栏作家，昆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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