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俄红军的中国军团之谜（二十）——“列宁的卫兵”李富清（上）
我在莫斯科的住所位于市中心,公寓楼的对面是著名的乌克兰饭店。我没想到的是，这座每天隔窗而望的饭店，竟然也和自己找寻的旅俄华工往事颇有渊源。将之联系在一起的，是曾经给列宁当过卫兵的李富清。
乌克兰饭店位于市中心美丽的莫斯科河河畔，是一幢198米高的尖顶米白色建筑。在著名的“七姐妹”建筑中，其高度位列第二。苏联时期，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乌克兰饭店是外交部迎宾馆。1957年11月，刚开业不到半年的乌克兰饭店迎来了中国代表团，他们是前来参加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盛典活动的。代表团中有一批参加过苏俄国内战争的中国同志，李富清是其中之一。在数万名为保卫苏维埃政权而战的旅俄华工中，李富清算是在中国国内拥有很高“知名度”的人。
根据苏联资料，李富清的故事能被挖掘出来，离不开苏联作家诺沃格鲁茨基和杜纳耶夫斯基的努力。
1956年夏天开始，两位作家历时3年，找寻战斗在弗拉季高加索的中国营及其指挥员包其三的足迹。寻访伊始，一位退休后住在罗斯托夫州港口城市塔干罗格的老战士王树山谈到了李富清，说他加入红军后不久被调到彼得格勒，在斯莫尔尼宫做警卫工作，经常见到列宁。两位作家对此非常感兴趣。不久以后，他们向中苏友好协会去信介绍自己的找寻工作，请求协会帮助寻找参加俄国革命的中国同志。他们在信中附上了一份名单，相信名单上的人已经返回中国。李富清的名字就在这份名单上。
很快，两位作家收到了中苏友好协会的回信。协会副秘书长戈宝权写道：“你们信里提到的参加过俄国革命的中国同志的名字，对于我们来说，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根据这些名字，我们一定可以搜集到一些真实的史料。我们已经给有关机关发出了信件，请求他们协助寻找这些同志……把参加过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和国内战争的中国战士介绍给读者，是一个光荣的任务。希望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事实上，这项工作难度很大。名单上的那些中国姓名都是用俄文拼写。两位作家无法用汉语或者确保准确的俄语拼写，因为中国战士的姓名，有的是从旧文件和证明书上抄来的，有的是听人讲述时记录的。根据两位作家后来回忆，名单上开列的那些老战士，在中国找到了李富清和刘绍周。1957年11月，李富清入住乌克兰饭店后，按照中苏友协的要求，与两位作家取得了联系。他们后来这样描述在乌克兰饭店第26层一个房间里见到的李富清：“服装整洁，身材消瘦，头发剪得很短，六十来岁的年纪……我们无需翻译，来自中国的客人俄语说得很不错。”
从莫斯科返回祖国后，李富清做了多场生动的“访苏见闻”报告。一位普通的中国战士，为什么能成为列宁信任的警卫？他又经历了怎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呢？1898年，李富清出生在沈阳的一个贫苦之家。父亲是木匠，早年间和家人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来到沈阳谋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富清从6岁开始就到铁路边或工厂的煤渣堆去捡煤核。此后，先后给人看过猪、放过牛，在饭馆做过学徒，用劳动赚来的微薄收入帮助父亲养家。
1915年，李富清和表哥一起来到抚顺煤矿打工。1916年4月，煤矿工人中流传着俄国人在沈阳招工的消息。不少人报名后领到了200卢布。那时，对穷人而言，200卢布是一笔巨大财富。一心为家分忧的李富清决定去俄国闯一闯。李富清怕招工的嫌弃自己年纪小，报名时给自己加了一岁。在征得父母同意后，17岁的他怀揣着希望，与自己的两个表哥以及同行的3000多名华工一起，在沈阳坐上了西去俄罗斯的闷罐列车。
其实，就在上车前，李富清这批旅俄华工就已经开始了被骗的行程。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李富清等人说，被招募到沙俄务工的薪水不是200卢布，而是500卢布。可当他们与工头交涉时，却遭到严厉制止，称“其余300卢布是用于登记和旅行费用”。而此时反悔已不可能，因为在拿到200卢布以后，他们已经失去了自由。
经过20多天的颠簸、无数次转车后，西行列车将他们送达“目的地”——俄国西部的战争前线。随行翻译、实际上的包工头命令道：“我们到了！下车！”苦力们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有什么工厂，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几座木屋，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这里根本不是合同上所说的工厂。包工头继续欺骗说，需要先伐木，修建一条到达工厂的道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批华工开始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工厂伐木、修路，许多人因为没有营房而不得不睡在帐篷里，甚至完全睡在露天，而食物只有黑面包和土豆。5天后，西边突然出现了沙俄军队，他们命令中国人挖战壕。苦力们纷纷质疑：“为什么？”显然，这是又一次被骗。当时，一战席卷欧洲，俄国在西部与奥、德激烈交战。招工不过是一场骗局，实际上，李富清和众多中国同伴是被送到战争前线为俄军挖战壕。李富清后来回忆，他们被迫给俄军当苦力，受尽折磨和奴役。沙俄军队十分凶狠，华工稍有怠慢，立刻会遭到皮鞭、枪托毒打。很多人想跑回家，但一则俄军看管很严，二则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回家只能是梦想。
激烈战事下，他们所在的地区被德军占领，华工和俄军一起被德军俘获。德国人将华工关进俘虏营，强迫他们修建道路、监狱。在那里，李富清目睹了无数同胞被折磨而死。1917年春天，幸存下来的华工和俄军战俘被释放，获得了自由。这时的俄国，对德战争还在继续，革命浪潮风起云涌。混乱局势下，俄国政府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招来的华工。而李富清他们身无分文，回国无望，工作也没有着落，在乌克兰地区流浪。就在这时，一位名叫伊万诺夫的布尔什维克给他们指明了方向，那就是组织起来与白军战斗。李富清和其他200多名华工参加了伊万诺夫的游击队，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各地战斗。他们用从前线夺来的几支步枪，包围了一个小村庄的哨所，缴获了30多支旧步枪。不久后，他们袭击了沙俄军队的一个连，又获得了大约100支步枪。战斗中，华工与俄罗斯官兵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俄罗斯游击队员非常关心和照顾中国战友，队伍里搞到白面粉时，会首先想着送给中国战友；而中国人也同样向俄国战友奉献了爱，帮助俄国同志烤面包、缝衣服。逐渐地，李富清了解到这支最早活跃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土地上的游击队由布尔什维克领导。在一次战斗中，伊万诺夫英勇牺牲，华工吴二虎随后被推举为支队长。这支队伍迅速壮大，到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前夕，游击队中的中国战士已有5、600人之多。他们打了不少胜仗，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旅俄华工参加十月革命、以国际主义战士身份保卫苏维埃政权，让白军恨之入骨。白军将被俘红军中的中国官兵一律送交军事法庭，之后要么被战马拖着游街示众、要么被乱刀砍死……李富清后来回忆说，1918年在斯坦尼姆里戈夫克，他所在的红军部队同哥萨克白卫军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当时，由于原白俄军官指挥的队伍叛变，红军被包围，支队长吴二虎以及李富清的两位表哥陈智荣、吴志华等200多名中国官兵牺牲。3天后，红军增援部队抵达，向哥萨克发起反攻。白匪军的暴行令人发指……路边、田野、树林和村子里，随处可见牺牲战友们的遗体。道路两旁的树上和木桩上，吊着遗体，有的被割掉耳朵，有的被挖出眼睛，有的舌头被割去……不少尸体旁边写着：这就是当红军的下场！布尔什维克完蛋了！愤怒和悲伤的情绪笼罩在中国红军官兵的心头。他们一边行军，一边掩埋中国战友的遗体——一共有200多具……此时，李富清泪流满面，他没能在那些遗体中找到与他一起来俄的两个表兄弟。以后回国时，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代啊？！他依然清晰记得，他们是如何一起离开故乡，一起坐在闷罐火车里一路摇晃到俄国，一起在皮鞭下伐木、挖战壕……有些人可能以为，1917年十月革命以后，苏俄人民就在列宁的领导下沐浴在幸福之中。然而，事情远非这么简单。十月革命刚结束，列宁按照承诺召开了立宪会议。然而，在立宪会议选举出的总共703名代表中，布尔什维克仅有168人，社会革命党获得了最大的胜利。这个结果不是列宁愿意看到的，于是在1918年1月5日，列宁下令解散立宪会议。此时，苏俄国内局势非常混乱，既有沙皇旧贵族的势力在伺机报复，也有被推翻的临时政府的成员蠢蠢欲动，更有立宪会议之后遭到排斥的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等党派成员开始进行破坏活动。1918年的俄国，可谓内忧外患。列宁在1918年接连两次遇刺，足以证明局势之凶险。1918年1月14日，列宁遭遇第一次暗杀，当时他刚完成在彼得格勒的一场演讲，与瑞士共产党员弗里茨·普拉廷坐在车后。突然有人朝汽车开枪，普拉廷赶紧将列宁的头按倒。另一次暗杀发生在1918年8月30日，列宁到莫斯科郊外的米赫尔松工厂向工人发表演讲。会后，列宁被右翼的社会革命党女刺客芬尼·卡普兰近距离射中3枪，伤势严重。
而就在列宁第一次遇刺前后，李富清被编入“第一国际军团”，调往列宁格勒的斯莫尔尼宫，为列宁和其他苏俄领导人担任警卫。（文/韩显阳，素材来源/韩显阳，责编/林风，编辑/千里、海哲，插图/千里，统筹/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