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平：按常理做企业
文/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长 宋志平
2019年正和岛新年论坛上，专家讲到有四只黑天鹅向我们飞来，当时真的不知道有一只特别大的黑天鹅——新冠肺炎疫情正在向我们飞来。世事无常，有太多的变化、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总在曲曲折折中前进。对2021年，我们做企业的人都充满期待，但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想法、心态做企业？我想还是回到一些简单的道理上，还是要像过去一样循着规律做企业。因为任何创新都要符合规律。用过去成功的、经过验证的道理做企业至关重要。环境可以变化，技术可以创新，但做企业的基本原理还在那里，就是务实主义、专业主义和长期主义三个常理。务实主义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中国人非常务实，中国的企业家是非常务实的群体。为什么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经济能够快速崛起，中国企业能够快速发展，这与中国人的务实精神不无关系。什么叫务实？“摸着石头过河”是务实主义，“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也是务实主义。做企业其实就是要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地探索，逐渐找到规律。做企业光靠高谈阔论没用，最根本的是要做出好的产品，提供好的服务，最后有良好的经济效益。大家都去高谈阔论，晚饭谁管？这是我们企业家要牢记的。我做过两家世界500强企业，但30年前我当北新建材厂长时，最初是从要求大家做好卫生这样最基础的管理开始的，因为如果企业连打扫卫生都做不好，又怎么能做好产品？有年轻干部说，宋总，我们为什么总去打扫卫生，要不要做点大的事情？我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还是先把卫生做好。过去30年，无论我做哪个公司的董事长，都要求大家做好卫生。其实，这不仅是打扫卫生的事情，而是做事情要从点点滴滴、细微处做起的一种务实精神。
我做企业时还重视一点，就是数字化训练。我做中国建材董事长18年，每个月的月度办公会上，业务板块的干部都要对企业经营的KPI关键指标报数，我要求大家对自己企业的这些数字倒背如流，这非常重要。
做企业，要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年轻人说，宋总，我们应该仰望星空。我说，仰望星空的事还是让天文学家去做，我们的任务是把他们望远镜玻璃片的质量做好，这是本分。习近平总书记说，做实体经济，要实实在在、心无旁骛地做一个主业，这是本分。做企业就是要心无旁鹜，干好自己的活，做好自己的事。
有时候大家说企业家要有冒险精神，我说企业家并非一定要冒险，企业家的任务是创新并创造财富、规避风险。有人说创新是想入非非，我说创新是有目的寻找机遇的过程。创新必须有目的、必须有效，创新不是兴趣小组，不是灵光乍现，而是一个踏踏实实的过程。我不经常给大家讲很多理论，我比较重视企业的方法论，就是怎么能把企业做好的工法。
日本企业不大喜欢讲管理理论，但日本企业把现场管理的一些工法，如5S、看板管理、零库存等等做到了极致，把质量和服务做到了极致。我在中国建材那么多年也是这么做的。我制定了不少方法，如“八大工法”“六星企业”“三精管理”“格子化管控”“五有干部”等等，我称这些是武功秘笈。这些方法要让每个职工都掌握并反复修炼，把企业做好。做企业要做到四个聚焦，即聚焦战略、聚焦经营、聚焦资本、聚焦现金流。
聚焦战略，就是到底做什么不做什么，这需要认真选择。
聚焦经营，就是必须努力赚到钱，要有经营效益。
聚焦资本，就是企业要和资本对接，争取资本支持。在“十四五”期间，我们要加大直接投资的比重，加大资本金投入。企业要积极对接资本。正和岛的会员有不少上市公司，也有不少企业正在准备上市，正在和资本对接，即便不上市，也可以获得一些股权基金、私募基金的支持。
聚焦现金流，因为现金流是企业的血液。过去一年里确实有一些企业倒下了，倒下的企业绝大部分是现金流出了问题。企业要追求有利润的收入、有现金流的利润，这也非常重要。
我本人是专业主义者。做中国建材和国药时，中国建材只做建材，国药只做药，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离开专业我们可能知道得有限。不能总听人讲故事，那些讲故事的人大多是业余的，他们的故事也只是科普水平，我们还是要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专业做好。我比较欣赏德国赫尔曼·西蒙倡导的隐形冠军，就是“窄而深”地做企业，把这个行业做到极致。德国一家做狗链的公司，市场占有率在全球占70%。我们国家现在这种隐形冠军也在大量崛起。对于绝大多数企业来讲还是要走专业化道路，只有少部分企业可以做多元化。我做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已有一年半，那些出了问题的上市公司，绝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偏离主业、盲目扩张上。任何一个集团可能都会有不同的业务，但集团下面开展业务的平台应该是专业化的。
我在管理中国建材和国药时，集团是综合性投资管理型总部，但所属业务平台都是专业化的，如水泥、石膏板、玻璃纤维，等等。现在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我们做专业队都不一定能打赢，又怎么能去打综合队呢？我支持大家去单打、做单打冠军。如果每个业务平台都能长期专业地运营，就有可能成为行业前三名，如果让大家去做多面手，可能在哪个领域都进不了前三名。我一直基于这个理念做企业，所以中国建材出现了像南方水泥、北新建材、中国巨石这样近乎单打的冠军。这么多年，我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痴迷者型的企业一把手，寻找那些精通专业的痴迷者，这些痴迷者对于自己的工作能够专心致志、孜孜不倦，早晨睁开眼睛就想业务和工作的事，半夜醒来还是想业务和工作的事，这是我对痴迷者的定义。
我喜欢干部能把自己的工作讲清楚、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能知道更好，不知道也不为过，关键是要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好、把自己的工作掌握好。我不喜欢“百事通”“万金油”式的干部，说起来天花乱坠好像什么都懂，但说到自己的专业、自己的企业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选干部时，都会选痴迷者，这是我的原则。中国建材和国药很多业务平台的管理者都是痴迷者。我为什么再三讲专业主义？因为企业的能力、财力有限，人的精力也有限，所以要心无旁骛地做好主业。
再者，要细分市场，因为任何行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都会出现过剩，尤其在疫情下，在经济下行情况下。过剩行业怎么办？是不是大家都要转行？企业转型不是转行，转型是指企业用持续创新来提升企业的水平，从中低端迈向中高端。法国人面包做得好，法国面粉有100多种；日本人水泥做得好，日本水泥有100多种。细分这个市场，也能够取得良好的效益。做企业还是要扎扎实实做好我们的专业。做企业，尤其要重视核心业务、核心专长、核心市场、核心客户。做企业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可能马到成功，“马”到了也不一定会成功。做企业真的是苦差事，所以我希望大家要坚守。企业家精神，我认为是创新、坚守和责任这三点。坚守是最不容易的，做好一个企业需要10～20年时间。如果想做到极致，可能需要30～40年。这个时间不是算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中国建材旗下的好企业，像北新建材、中国巨石做了40多年才做成不错的企业。北大刘俏老师出了《从大到伟大》的书。他认为伟大的企业必须要有50年以上的历练，短时间成功不能称为伟大企业。因为不知道后面有多少风险等着，像疫情、国际贸易摩擦这样的风险，不知道你能否渡过。经受住历史的考验、长期的磨炼，才有可能成为伟大企业。
距离伟大企业，我们的企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我们大多数企业还没有历练50年的时间。我们做企业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做企业走的是充满坎坷、奋斗的道路，坚守下去才会终成正果。我一直讲，一生要做好一件事，当然我不反对一生做好几件事。对我来说，一生把一件事做好就不错了。我做40年企业，做了两个世界500强，开始也没有这样的目标。
我做中国建材的时候，当时公司只有20亿元收入，2019年退休的时候有将近4000亿元的收入，但这经历了18年。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做世界500强的目标，我只知道扎扎实实地做。2011年中国建材进入世界500强时，我正在出差，同事打电话告诉我集团已进入世界500强，排在第485位。我在国药的五年，国药营业收入从300多亿元增加到2500亿元，2019年达到4900亿元。2013年它进入世界500强，同样出乎我的意料。这些事情都是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做出来的，我没有什么远大目标，而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时候，大家让我交流经验，我真的没那么多想法，就是扎扎实实地做事，干一行爱一行，而且长期去做。做企业是苦差事，是久久为功的事业。我问一位企业家三个问题：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还愿不愿意做企业家？第二个问题，从未来看，你愿不愿意一生都坚守做好企业？第三个问题，你愿不愿意让子女做企业？这三个问题也是我经常自问的，是对企业家的终极拷问。
做企业确实要长期坚守，要当作终身的事业来做，不懈怠，更不能逃避。遇到困难，要勇于面对。今后可能还会有类似这次疫情的困难等待我们。过去做企业讲得比较多的是情商、智商，这一年我们讲得多的是逆商，这是指困难面前大家有没有能力面对。在企业成功的因素中，情商、智商只占30%，逆商可能占70%，今后不仅要重视情商和智商，最重要的是要有逆商，要准备应对各种困难。中国要有一流的经济学家、一流的科学家、一流的军事家，但也需要一流的企业家。如果没有企业家创造财富、制造精良的产品，其他可能都谈不上。所以我们有这么多人做企业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美国有句名言，美国的事业是企业。其实，中国的事业也是企业，但企业要靠企业家带领才能做好。最后，我送给大家几句话，“相信自己、相信直觉、相信常理、相信未来”。本文为宋志平2020年12月31日在湖北武汉 “2021企业家新年大课”上的跨年演讲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