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失业来临前辞职了”


“不要裸辞，不要创业，不要投资”。从2020年疫情开始，这几句忠告就时不时出现在各大社交媒体上，或者微信群里。

数据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句话的合理性。5月17日，发改委提供的数据显示，青年失业率高达18.2%，创了历史新高。更早些时候，许多媒体都在讨论“金三银四”的消失。

守住工作，量入为出，社会中弥漫着的退守的氛围，相信许多人都能感受得到。

但找到工作其实只是一切的开始，一份工作和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之间，远隔万水千山。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人们原本就不多的选择空间变得更为狭窄，好像身处窄巷，没有转身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但向前看，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今天的文章，我们和几位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对现状并不满意并最终裸辞的朋友聊了聊，他们为什么逆势做出了这样风险极大的决定。
他们拥有着跟同龄人相比还算不错的学历背景，毕业后选择留在一线城市打拼，还远没有站稳脚跟，只能被生计推着走，但也不想成为城市一块用后即弃的干电池，为了永远够不到的胡萝卜努力。
为此，他们仍然挣扎着，想要找到一种更加平衡的方式。现实是残酷的，可是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01.
“他们给的这点钱，
就想买走我的一生吗？”
三月终于决定辞职的时候，木诶没想到工作会那么难找。
提了离职但还在交接工作的那一个月，她投简历还很挑剔，投的都是非常喜欢和想去的，有两家很快过了初筛，“搞得我特别膨胀”。

后来，她眼瞅着一家初筛完，没有进一步跟她交流就迅速下线了岗位，另一家虽然还显示在招，但私聊去问也没有得到答复，她开始觉得不妙了。现在那个岗位还挂在招聘网站上，她的简历也还在初筛通过的状态。


正式离职之后的这两个多月来，投了多少简历她自己已经数不清了，投递的标准也越来越低，“因为上一份工作的小公司不咋靠谱，朋友都建议我去找大一点的公司，结果一路走来我的投简历方向终究还是从投大公司变成了广撒网，最新记录是一家只有10个人的初创公司，我也投了”。

有时候，她会投到招聘App跳出提示“今天的投递已达上限”。
面试过的，也有十几二十家。这些公司里，有面完觉得她不合适的；有面完告诉她，觉得她很合适但是公司决定这个业务线还是先不做了的；也有面完之后，公司决定终止招人的……随着北京疫情一步步严重，这种“不招人了”、“业务不做了”的回复变得越来越多。
最焦虑的时候，她也想过，辞职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不会选裸辞，可是我不后悔裸辞。虽然我天天都在焦虑，但真的比之前精神健康很多。”


她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不大的广告公司，给客户做新媒体运营和编辑。想要辞职之前的挺长一段时间，木诶都处在很抑郁的状态，“坐进办公室就很绝望”。
因为是乙方，明明是双休且朝10晚6的工作，却要“7x24”随时待命。工作日晚上12点客户有临时的消息发来，她没有及时回复，领导就会给她打很多电话；没有工作安排的周末，因为生病睡了一天没有回复客户的消息，也会被批评没有责任感。
“就连大年三十当天，我和同事都还忙着对接，我还记得同事开玩笑说，‘他们给的这点钱，就想买走我的一生吗？’”
她负责的一个客户有了自己的内容团队，跟她说，“我们的xxx做了很多年这方面，她很棒，你们就给她打下手就完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是99年的。
她觉得挺挫败，“我以为我是个正经做内容的，结果我的客户把我当执行机器。”而且，做了快两年，薪水也一直没有涨过，提过几次，都被敷衍了过去。
没有价值感，没有和付出相应的报酬，没有发展空间，每天夹在客户和领导之间，她连生活的热情都要失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木诶离职前很痛苦的时候发的微博

其实辞职之前她就知道今年工作不好找，也做了一些思想准备，但情况还是比想象中更糟糕一些。

如今，她也不再期待下一份工作会是理想的，她没有重新思考和选择的时间了，“找到了的话，是不是特别满意我都先去，人不能没有工作，会饿死。”
裸辞的这段日子，只是在这份工作和下一份工作之间，短暂修补一下濒临断掉的精神。而这种修补所付出的经济上的代价，她也要自己承担。
02.
“相比起工作带来的金钱收益，
我现在更关注它能做多久”
一芽去年年底从一家房地产公司辞职之后，一直在备考体制内的工作，主要是高校里的行政岗位，还有图书馆、博物馆之类的事业单位的工作。
目前报名的岗位有十几个，不少都是二月底就投递了的，但因为疫情的原因，大都还没有组织考试。
她是去年研究生毕业的，英语专业，当时选择进入房地产公司，是看中了那里较高的薪水，“虽然工作强度大，但觉得自己年轻，能撑下来”。
她在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做秘书，加班很严重，经常到凌晨一两点，但辛苦不是她放弃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更关键的是，她在工作中感受到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在她看来，“这样的工作受外部环境的影响太大了，行业的、公司的、部门内部的，未来的不稳定因素根本无法预测。我没有办法仅仅通过个人的努力奋斗去实现上升的愿景，至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和清晰。”


除此之外，职场环境对女性的不友好也让她调整了对工作的预期。
因为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经过董事长办公室报批，所以在这个岗位上，她能看到整个公司的运转。其中让她震惊的，是许多女性的调动或被裁员，都和生育有关，“公司知道她可能要准备怀孕，但明面上不会告诉她被裁的原因，只是审批的时候会在请示单上备注，这种情况挺多的。”
她有一个交往了挺久的男朋友，下一步也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这样的现状让她感到很焦虑。对于工作，相比起它能带来多少金钱收益，她现在更关注它能做多久。
“我看到了很多女生三十多岁可能就会遇到瓶颈，所以我才想去找体制内的工作。我觉得我的事业不一定要做得多好，但至少，我可以稳定地拥有这份工作。”
一芽身边认识的女生很多都在备考体制内的工作，或者已经上岸。尤其她本科是师范专业，“双减”之后，毕业生能进入企业，找到好工作的机会也不算多。据她了解，已经上岸的朋友对现状都还算满意，“虽然辛苦，但待遇有保证，工作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她报名的这些岗位竞争都很激烈，毕竟，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少，她目前知道的3场考试中，有一场的报录比是200:1，其他两场也都是七八十人竞争一个岗位。而且，报名的条件就已经筛选掉很多人了，能够一起参加考试的人，学历背景都差不多，“很难有大幅度超过别人的能力”。
“我现在的心态就是尽力考，准备阶段的话，还是乐观一点会比较好，这么多场考试，总归可以上岸的。而且许多学校和单位的招聘还在陆续放出，就继续报名，继续考吧。如果暑假还没有上岸的话，我就去考教师资格证，然后明年参加教师招聘，考小学老师。”
她挺后悔没有在应届的时候选择这条路，那样可选岗位会多一些。
3.
“只有你不会抛弃自己”
四月底，西遥决定从某互联网大厂离职。这是他来北京后的第二份工作，也是第一份大厂的工作。从毕业到来北京前的三年，他辗转在青海、成都、西藏、哈尔滨，“见识到了很多不靠谱的东西”。
他是做用户运营的，刚去大厂的那半年，觉得自己提升巨大，因为平台不同，很多资源都会主动找来，有机会去接触更多、更深度的合作，了解许多事的运作原理。但等到熟悉了整个流程，业务也促成了几个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只是“不停地重复做一样的事情”。这在大厂，是挺普遍的工作状态。
疫情打破了之前的泡沫，他看到“互联网公司大批地、上万人地裁员，倒闭的中小型公司不计其数”，这让他开始更清醒地看待自己的工作。那些有关于未来的向上的梦，其实都建立在不甚牢固的地基之上，随时都会倒塌。
“从小我们养成的认知都是，只要认认真真做事情，一直稳步地提升，就会越来越好，早晚能获得我想要的。但现实是，当我没有价值的时候，就会被第一时间裁掉，没有任何犹豫。我只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螺丝钉而已。而且不只是我，更高层的人也是一样。”


他回想过去走过的路，发现很多并不是真的想要的，只是默认自己毕业了，需要一份工作，需要把这份工作做好，然后到了某一个阶段，需要换看起来更好的工作……像这样仅仅基于生存和现实的本能，不经思考地努力往下走。
他还观察到，目前的公司，任务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去“开疆扩土”，创造价值，而是“守成”，尽量避免亏损，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要看起来很急，一定要忙起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等着被抛弃。
“我突然想到一个以前没怎么想过的问题——我希望余生怎样度过？我客观地评估了自己，意识到，即使一直出卖自己的时间和健康，依然不能给未来争取到什么。那为什么不换一种生活方式？”
和周围很多人一样，他早都习惯了把工作放在个人之上，过去5年，他基本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时刻跟着项目、跟着客户，生活跟着品牌的安排走。以至于离职之后的很多天，他还有时常想去查看工作消息的肌肉记忆。
现在，他忙着重建自己的日常，锻炼、做饭、照顾小猫，适应以自己而不是工作为主的生活。因为工作背景是做运营、做创意，所以下一步，他想尝试一下靠这些技能来养活自己。

上一次离职的时候，他的目的是找一份更有前景的工作，所以给自己留的时间不多。但这次，他是在认真地思考人生应该怎样度过，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
“最终的目标是可以在家或者在任何地方，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和时间去完成工作，获得收入，然后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坚持一段时间就又去打工了”，但这个目标并不会变。
“工作最终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不要舍弃小我去成全项目、成全公司，因为小我随时都可能被人抛弃，但只有你不会抛弃自己。”


作家唐诺在《失意的人》中写，“会来的不是天堂，也不会是末日，只是以某种不舒服也艰难起来的生活方式，以及因之而起的种种必然混乱——人要面对的不是经济体系的轰然崩溃，在我们可预见的、有意义时间长度的未来应该不至于如此，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发生；

或这么讲，会先来的不是一次崩溃，有太多的瓦解会远远抢在它前头发生，不是大楼倒塌，而是不断掉砖掉瓦，这才是人的真正处境。”
在一个“不断掉砖掉瓦”的环境中建设生活，需要更多的勇气，需要妥协，有的时候也需要忍耐。但或许我们最终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在惨淡的现实之中，依然抓紧一些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东西。


采写：Purple
监制：猫爷
配图：《我的解放日记》《百万元与苦虫女》
《校对女孩河野悦子》
《钱断情史》《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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