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非顶流不狗血的往事




倪匡去世了。

第一次知道倪匡是在初中,同桌在读《卫斯理》,读完一本递给我说无比好看,强烈安利了十分钟。代价是英语老师说她上课交头接耳,让她站在后面罚站。至今都记得她靠着墙,仍旧试图用嘴型安利的样子:你看啊!求你了!看看吧!

出于良心,我打开了《卫斯理》,硬着头皮看了二十分钟实在看不下去,后来经常出现的一幕是,同桌捧着倪匡的书看,我捧着倪匡妹妹亦舒的书看;她说我不懂文学,我觉得她不解风情。

但我们还是成了很好的朋友,也有很多在当时看来很讲义气的故事。

我是个理科很差的人,好巧不巧初中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初三那年班主任让大家自选座位,我一度觉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正面“人性”二字。

身高达到185cm的男生,为了能离老师近一点方便记笔记,坦坦荡荡坐在第一排,当他面不改色坐下的时候,能听到班里一阵窸窣声,“他至于吗……”;

班级里有名的姐妹花做了两年同桌,每天形影不离,上下学一起、上厕所仍旧一起,她们选座位前有这样一段对话,A问B“咱们还坐在一起吗”,B说“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要继续坐同桌啊”,两人一副姐妹情深的表情。结果B一进门就坐在数学年级第一的身边,A进门后看了一眼B,然后坐在了一个成绩平平的同学旁边,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同学他妈是教育局的。

我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走进教室后坐在老位子。几分钟后同桌走进来选座位,她径直向我走来,这时班主任说“希望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状况选座位,同桌二人共同进步,英语成绩不好的同学应该选一个英语好的同桌”,众所周知的是,同桌英语成绩不好,我的英语成绩又很一般,而我的前排坐着一个英语大神。同桌扭头看了看班主任,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当时觉得她不和我做同桌也没关系,毕竟考学最重要,但她咣叽一声坐在我身边。

那天我们在学校门口喝3块钱一杯的避风塘奶茶,我打趣“你怎么不和你的英语大神做同桌”,她说“因为你还没有看《卫斯理》,我任重而道远!”


同桌是个很强势的狮子座。

我数学不好,她给我整理出一本「傻子专用」。这个名字很气人是不是,但里面是一些经典题型,把这些题琢磨透了,满分120的数学至少能拿90。我一开始吊儿郎当,谁知她每天早上都会问我“你学到哪一题了”,那种压迫感比我妈更强,我只好老老实实学数学题,中考数学考了105,老师夸我最后真是努力冲刺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同桌的强威让我把题吃透了,如果不是她,我的分数只会无比惨淡。

和她出门吃小吃,我随手将塑料袋扔在树边,她像教导主任一样开启教育模式:XXX你知不知道咱们在创办文明城市,不行你拿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我理亏,只好捡起塑料袋,结果那天邪了门,两条街都没有垃圾桶,我拎着一个淌着油的塑料袋走了两条街,无时无刻不在找垃圾桶。同桌在一旁憋笑,说要把这件事写进中考作文里,我说这辈子再也不和她出来吃小吃了,真费劲。

一语成谶,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吃过小吃。

她考上了我们市的重点高中,但最终去了外省的一所寄宿高中,原因是她爸下岗,准备跟她妈一起创业,没时间管她。
我当时只是交代她在异乡要照顾好自己,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妈让我高中不能再懒散了,高中数学会更难,我心想没关系,我还要继续和你坐同桌的。

高中三年,我们之间的联系是通过QQ空间。
我每天会在晚自习前的大课间给她留言,像写日记一样记录自己做过的傻事。她周末会看,忙的时候回“你可真行”,不忙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开启教导主任模式,写小作文叨叨我。

高三那年,我经常会收到她寄来的真题试卷,她说那是她们学校老师压箱底的好题,所以寄给我一份。为了监督我,竟然让我做完后发彩信给她,我说太贵了,她说你自己看着办。
然后我很认真地把那些题都做了,把它们摆放在一张大桌子上,发了一条彩信。还记得发完彩信我又发了条信息给她:彩信太贵了,所以把卷子都挤在一起拍了。她很快回了我“你没照着答案抄吧?”,气得我两眼一黑。

很神,她给我的那套卷子,压中了文综好几道题。

后来我们见了一面,那时候她考上了澳门某所大学,我选择了一所在本省的学校。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三年是怎么过的,我说“我其实谈了个男朋友,但高考前分手了”,她惊呼“你真是胆子大啊,你怎么敢的,万一被这事儿影响了考不上学怎么办”。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她叨叨我,我觉得那是一种安全感。


澳门离内地真的很远,即便寒暑假她也不经常回家。有时是旅行,有时是实习兼职。大三某天凌晨,她发来一条消息,说是要去国外读研。原因是她爸创业开了一家做电子的厂子,挣到了钱,但也毁了家,和一个女客户在一起了,有时候说是出差,其实是去女客户家里。关键在于,她妈并不知情,还准备卖掉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为她爸的厂子扩大规模,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妈实情,一方面不想让她妈的钱打水漂,另一方面不想让她妈伤心。
所以她想出国留学,目的很明确——我把我爸的钱花了,我爸能少给那个女的花钱。

一年之后她去了NYU,在市中心租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折合人民币一万八,我惊呼“这是抢钱吧”,她回了两个字:不贵。

她爸希望她回国工作,她偏要在纽约;
她爸希望她找个正经的实习工作,她偏要去干字幕组;
她爸问这活儿一个月能挣多少,养得起你自己吗?她说字幕组是伟大事业,只讲热爱不讲钱。

结果是她爸又供了她三年。


但她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
在NYU她修了两个学位,其中一个念的是经济管理,和她本科专业完全不搭噶,这需要下五倍甚至十倍的功夫才能完成。

以及,当时毕业后我一直在犹豫未来规划,我爸妈说“你稳稳当当在家找个工作,爸妈不求你成龙成凤”,身边的朋友也劝我“你知道北漂沪漂有多辛苦吗,考个公务员才是正事”。
只有她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北京的秋天?人总要多看两眼自己喜欢的景色再认命吧?你犯什么傻呢?

然后我收拾行李来了北京,然后才有机会做这个账号,然后你们才能认识我。


我好像在朋友中总是那个操心的人,小时候替大家模仿家长签字,长大后当大家的情感导师(虽然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有在她那里,我是被灌输、被点醒的那个人。我像被风随意吹的风筝,她手里有一根线,总能在一个时间点拽一拽、扯一扯。

我在友情中的安全感,大部分来源于她。

再后来我们不太常联系了。
一是她在国外,时差让我们慢慢想不起对方;二是大家的生活环境变了,可能会在某个夜晚想起对方,但打开对话框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不过我们还是很有默契,总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关注彼此动态。

她在国外做一个公益杂志,经常能看到她四处演讲的照片。我看到这些照片总是忍不住笑,她一定很合适这个工作,毕竟那么能叨叨、爱教育、喜欢输出的人。
北京居家隔离那段时间,她订婚了,对方是一个新加坡人。我点开看那个男生的主页,最新一条内容是:我以前很不喜欢吃鸡蛋,但我老婆说吃鸡蛋对身体好,我只好每天硬着头皮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心想:不愧是她。总是能让身边人做一些……困难但正确的事。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开始翻看倪匡的《卫斯理》。

今天看到倪匡去世的消息,我很想告诉她:亦舒全部的书我很早就看完了,现在我终于开始看你十几年前安利我的《卫斯理》。我会尽力看的,嗯。

(photo:三宮幹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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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 八楼象女士 来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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