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生活指南：如何把烂牌打下去？
吉田修一的小说《找不到工作的一年：续横道世之介》，是处在人生困顿期时，一个很好的阅读选择。
前作《横道世之介》，写的是18岁的世之介，从小城去东京念大学的故事。《找不到工作的一年》和书名一样，写的是他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那一年的生活。
世之介的处境和当下的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这本书也因而显得格外治愈。
微博博主@方出神 说：“早点了解失败，早点学会和失败共处，早点适应失败的生活。在只有一种或几种成功的现实世界里，大多数人注定是要失败的。”
那就让我们，好好和失败相处吧。
1.
面对失败，需要原谅自己
《找不到工作的一年》背景设定于1993年，24岁大学毕业的横道世之介赶上了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的衰退期。
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00年代，日本进入“失落的十年”，由于经济不景气，企业缩减了招聘规模，在这一时期毕业的年轻人，很难找到工作，被称作“就业冰河期一代”。
在世之介找工作的时候，印象里“大公司负责招聘的人搓着手求上门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本来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肯定能进某一家公司然后开始职业道路，但是在投了52家公司之后，等待他的却是“哪家都进不去”的结果。
“渺小不渺小的根本无所谓，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总会有一个人需要我吧！”这是求职中的世之介的心声。
日本有着相对特殊的雇佣制度。企业普遍更愿意招聘应届毕业生作为正式员工，这些员工会在职场中处于相对安全和稳定的位置，享受定期的晋升和资历性薪资。
而错过了这个机会，未能在毕业时成为正式员工的人，只能以合同工或者派遣员工的身份从事非正式编制的工作，未来的职业发展和生活都毫无保障。
这就意味着，像世之介这样的“就业冰河期一代”，一毕业就进入了困难模式，无法再像上一代人一样， 平稳地完成从学生到员工的过渡，按部就班地走向职场生活。
这样的影响甚至是持续一生的。厚生劳动省《工资结构基本统计调查》的数据显示，相较于在日本经济泡沫膨胀，企业大量招聘雇员时期就业的“泡沫一代”，在同样处在40-44岁年龄段时，“就业冰河期一代”的月平均工资减少了超过5万日元。
在“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口号之下，我们每个人都被要求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但，在时代面前，人能在多大程度上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在《精英的傲慢》一书中，批评了现今社会盛行的优绩至上的观念。在这种观念下，在竞争中取得成功的人会认为，成功是自己应得的回报，而那些失败者，也应该为自己的失败负责，因为“他们的失败是自己造成的，他们纯粹是无能或没有努力追求成功。”
因此，在竞争中落败的人往往会陷入自责之中。
然而生活中，我们可以掌控的部分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多。在一期《十三邀》中，刘擎提到“影响你命运的要素、变量越来越多，有些是你根本无从理解的，更不用说把握它，它是远方的，它未经你同意就支配了你，影响了你，可以叫它‘远方的暴政’。”
总会有受到命运薄待的人，这是无能为力的。就算做好一切准备，依然有“抽到下下签”的可能，人很多时候需要面对这样的情况。
所以，在对失败负责之前，或许需要先原谅自己，这样才能把烂牌打下去，不论是否可以翻盘。
2.
消极但不消沉地面对生活
如何把烂牌打下去？实力不济又运气不佳的横道世之介做出了一种可能的示范。
他是一个没有企图心，总是“先妥协再说”的人。刚来到东京，正在上大一的世之介和留在家乡的前女友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世之介，你会一直留在东京吗？”
“这种问题，我还没想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想？”
“什么时候？找工作的时候再想好了，对吧？”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这种问题，不会现在就决定啦。”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决定？”
“就是找工作的时候嘛。”
一些人也许会对他浑浑噩噩的人生态度嗤之以鼻，可是“无目的”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对于生命中突如其来的一切可以更加坦然地接纳。
本来也不知道人生要往哪里去的世之介，很快接受了找不到工作的事实，并以此为基点，平静地过起了为了生存做两份兼职、偶尔玩钢珠、不时和大学时的朋友聚会喝酒的生活。
或许你会觉得，像他这样生活，不过是不够上进又逃避现实的一种代表罢了。但身处在并非给予了每个人充分上进空间的社会，能够不怨怼地，以自己的方式承受这段做什么都不成的日子，其实并不容易。
更何况，虽然没有奋力挣扎，但世之介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就算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微不足道。
有一段时间，他在女友父亲的修车行打工，因为没有技术，被分配的活都是比较简单机械的，但他依然因为工作而感到充实。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适合冒险的男人，“也应该有像自己这样，就适合给螺栓和螺帽分类的男人。”
不论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中，他一直是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消极但不消沉地过生活。
《活出生命的意义》中写，“一个人可以被剥夺任何东西，除了这个人最后的自由——在既定的环境下选择自己抱持什么态度的自由。”
善良，不绝望，这是世之介的态度。后来成为摄影师的他，作品也被如此评价。
这一年并不好过，但它还是会过去，世之介这样回忆：
“人生这东西，绝非全都是花好月圆。有好的时期，也有坏的时期；有最棒的一年，当然也有最坏的一年……但是不好也有不好的活法，人生也还是能继续下去，说不定，正因为它是一段很不好的时期，他才能够遇到这些人。”
这并非感恩苦难，只是在无法抵抗的生活之下，人需要腾挪出一点伸展的空间，鼓励自己走下去。
正如作家黄丽群所讲，在我们看似困顿无聊的生活中，充满神秘的随机性，“大命运之上有各种各样令人目眩神迷的小机关。”
无目的，有坚持，就是世之介最朴素的人生策略。
3.
在成功只有几种的世界，
不成功，不是失败
虽然并非自愿，但世之介是处在标准之外的。他的朋友小渚，形容他是在马拉松比赛的旁边，瞎走的人。
没找到工作，意味着世之介并没有被社会机器所承认，成为一个合格的零件。也就是说，在把自己“售卖”出去这件事上，世之介失败了。
他缺少的，是作为零件，用于实现社会某种具体功能的价值。与此同时，他身上最宝贵的，人的善良和柔软的品质，却无法被这个系统认可。
桑德尔曾这样提醒那些成功者，“我生活在奖励我碰巧拥有的才能的社会，这不是我可以居功的事情。这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在追求高效，崇尚竞争的社会里，我们的欲望被塑造得如此统一，以至于只剩下不多的几种对于“成功”的生活想象。而在那之外，其实还有广袤的，人的情感空间。
对于身边的朋友来说，世之介是回想起来就会心中一暖的人，他陪伴他们走过了许多沮丧的时刻；他也是让人怀念的儿子和恋人。
“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遇见世之介，自己的人生是否会不一样，我应该不会因为他的存在与否而有不同的人生。年轻时没遇到过世之介的人多得不可胜数，但这样想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比别人多了一份幸运。”
很难说，这样被回忆起的世之介是失败的。
世之介的经历里，有作者吉田修一的影子，在刚毕业的24、25岁时，他也靠打工为生，做过游泳教练、饭店服务生，还去过仓库打杂。
“那个年纪，不是会有种好像能预见自己未来的感觉吗？但是我实在不想走上那条看起来很糟的路，总之毕业后就先当打工仔。虽然我也很烦恼要做什么，不过当时也没有特别的契机，就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写小说。”
马拉松比赛之外，路边的风景也许更值得留恋。
单一的价值取向和冷酷的社会运作机制筛选出了顺应时代的成功者，但，那些没有通过筛选的世之介们，是否依然可以有尊严地生活，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
不过，不论所处的环境是否应许你这样的生活，对于挣扎于标准线外的个体来说，能做的，也许都只有先别自我放弃。这是为数不多的，我们可以尝试把握的事。
在文章《经济不好的日子，什么能保卫我们？》中，唐诺写道：
“在经济较挣扎困厄的日子里，人容易趋于两端，一是穷斯滥矣地变坏，人日趋虚无、自私、粗暴而且愈愚蠢愈富攻击性；
另一是困而学之地正好用来好好整理自己，下雨天是人修修补补东西并做好预备的日子，困难的处境让人去想一些、学一些舒服日子里不会也无暇去想的事，这上头人有自我选择和作为的余地，永远有，无关乎经济规模大小，无需相称的经济资源和预算数字。”
注定失意的日子里，人得早点儿学着让自己浮起来。
封面图：《我的事说来话长》
配图：《横道世之介》《逃避虽可耻却有用》
《山中的汤姆先生》
撰文：Purple
监制：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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